上海舊時裏弄內的家庭,一格兒一格兒、一亭子一亭子相毗連,屋內一旦吵架,四街俱聞。雖隔著逶迤的石牆,外人也如臨現場,聽得清清楚楚。他們這裏狹促地鬧個不了,江楓這裏晃晃悠悠地驟然落入了一種四顧晦暝空蒙的空間。霧靄團團,江楓真覺得隻要自己一伸手,就可以從周圍隨便哪處一抓就捏出一把水來。
他還道自己就快要醒過來了,以為夢境就已告終,誰知,迷蒙了一會兒,少時,眼前又是一副異域之景。任誰一眼就看得出來,那是大漠的風景,是新疆,正是他江楓在“袋子”異空間早已熟知的馬仲英故事的新疆!
江楓這麼心想著,好歹仍沒有從夢中醒來,又墮入了新的夢境——便是紀子修此前的經曆,他是怎樣變成了極害怕日光的吸血鬼呢?請讀者拭目以待。
話說,馬仲英入蘇聯,未幾,遭蘇聯人設計害死,他的舊部一門星散。幾個頭目各自為陣,苦苦與盛世才的省軍周旋。他們庶幾陸續被省軍和蘇聯,聯袂消滅,“鴨子”旅長馬生貴所部,經蘇聯領事館策反,又見蘇聯出兵幹預,聯軍陷於包圍,大勢已去,就宣布率部起義,投降了盛世才。
不久之後,盛世才歹毒地派人把卅六師的連、團、旅級的軍官用汽車或飛機運至阿圖什的戈壁灘,統統處死。
……
民國二十六年的冬天,滿天灑下大雪,雪花覆蓋黃沙,阿圖什的戈壁灘上,一片白茫茫。迷蒙的天地之間,揚起一股巨大的白煙柱,黃沙莽莽,一望無遮。寒冬臘月,冰天雪地,煙柱的底端竟是一輛黃底木質的六座汽車,破冰滑雪,在廣漠無垠的原野上卷塵疾馳。車上坐著兩人,一個開車,一個匍臥在後座,滿身血汙,一見便知身受重傷。廣袤的黃沙白雪,令得這乘轟隆隆山響的“機器馬兒”,也顯得孤零零,肅殺蒼茫。車行甚速,比子彈還快,恍如離弦之箭,風雪夾著沙礫,撲打在車上二人的頭麵身上。
後座上匍匐的那人麵色衰羸,形容憔悴,先自昏迷,風雪既大,沙海狂拍,那人似給沙礫刮得疼醒了,猛地大叫了一聲,其聲淒厲,驚恐至極,即令風聲嗚嗚,也掩不住霹靂驚天。開車的聽到聲響,大吼道:“莫亂動,好好躺著,目下已脫險了,你莫驚怕!”那受傷者略清醒起來,不再叫喚,吭吭哧哧,呻吟不止,混身兀自顫抖。諸位看官,這受傷的人正是我等的老相識,三十六師“鴨子將軍”馬生貴的便是。列位想必要問,這馬生貴非是給盛世才這老殺才暗害了麼?怎的還活著不成?筆者關子略賣賣,實不相瞞,鴨子將軍命大福大,竟臨危遇著救星,突施援手,撿回一條性命。
且說那汽車行不多時,北風轉緊,雪勢漫天,車皮之間,縫隙無數,二人雖身在車廂內,怒風四麵灌入,人卻如浸在風雪裏相似,頂風冒雪,奇寒徹骨,苦不堪言。塞外大漠,平野茫茫,追蹤極易,盡管奇寒徹骨,汽車不敢稍停,盡汽油開去。馬生貴肚腹中了一彈,血已凝結,傷口處凍得發黑,渾身顫栗,四野茫茫,不辨東西,激靈一個接一個,抖個不了,望著開車那人的背影,又自想起適才獲救的經曆。
原來這日正是盛世才手下給馬生貴一行的三十六師軍官秘密行刑的日子。“鴨子將軍”和勤務兵一行人尚蒙在鼓裏,坐著省軍的軍車,一路顛簸,駛入沙海無垠的戈壁灘。車行了一天,天擦黑了,才到地頭。車一停,省軍就將手無寸鐵的三十六師軍官們推掇下來,滾得一地。馬生貴見省軍士兵衣衫敝舊,有些還是“和田帕夏”投誠的士兵,頭上都戴著紅帽子,或用紅布、綠布纏在頭上,留著長發,不倫不類。但他們拿著老式來福槍和各式各樣的大頭棒,凶神惡煞,虎狼似的狠勁兒,馬生貴心下已自了然,心知成王敗寇,三十六師橫行南疆數載,向是他盛世才的眼中釘,肉中刺。自己投降省軍後,盛世才虛與委蛇,好生相待的嘴臉,他馬生貴自知其虛情假意,盛世才滅口殺人,自是遲早的事情。此時大難臨頭,他倒是心頭一鬆,終於要交待了,反而得著一場大解脫。
他身陷沙礫,尚未爬起,耳畔槍聲已起,省軍士兵紛紛開槍,劈裏啪啦,猶如爆豆,血肉橫飛,三十六師軍官弁牟,陸續屍橫黃沙。其時夜色漆黑,沙漠就像夜晚的大海,黑得更見鬼異。馬生貴隨馬仲英出生入死,十來年間,日日征戰,早將生死看得淡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可眼瞅著同伴殞命,卻也自傷其類,悲從中來,泫然欲涕。
一名紅布裹頭的士兵端槍指住了馬生貴的頭頂,鴨子將軍閉目待死,一動不動,隻等聽死前最後一聲槍響。便在此時,那士兵忽地身子一抖,馬生貴伏在沙子裏,頭頂對著他,並未察覺,兀自閉目靜候。忽聽邊上一兵喊了起來,他才睜目抬頭,卻隱約見那士兵端著槍,一動不動,而身邊卻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周遭黑魆魆的,甚麼也分辨不清,隻勉強看到黑影輪廓,可那人卻絕非士兵,顯然是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