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LCIII】波斯篇·楔子飲鳩止渴(2 / 2)

他終究是隻被馴養成寵物的禽,無法跟著心往的光飛上天空,沒了耐以生存的大樹,是要活不下去的。

就讓他們與他們洗去過去的傷痕,永遠沿著各自的軌跡,背道而行吧。

“你在做什麼,阿爾沙克?”

一個人悄然走了進來,豎琴聲掩蓋了他的腳步聲。

霍茲米爾懷著複雜的心情打量了他一眼,連他也不得不承認,蒙著麵時,阿爾沙克像極了自己的兒子。

即便是經了冥河之水的清洗,也無法全然忘記那一點殘念嗎?

將信箋擱在潔白的象牙桌上,霍茲米爾擔憂地看著躺椅上半寐的帝王,將他手裏的煙槍擱在桌上。

他比以前瘦削了,身體似乎正一點點衰敗下去,呈現出以前的病態。但當霍茲米爾看見他操練軍隊時,那震懾人心的畫麵時,他又會覺得這僅僅是自己的錯覺。霍茲米爾記得,一個月前阿薩息斯王向羅馬歸順的傍晚,如血殘陽中,年輕的王身穿一襲黑色甲胄,縱馬率領新生的軍團走入宏大的梅特利爾大廣場,他頭頂的王冠熠熠生輝,血色披風猶如隼翼在風中獵獵飛揚,戴著麵具的樣子神秘而威嚴,那些曾稱他“為”叛教者”的加利利人全都低頭噤聲,朝他俯首稱臣。

這一幕,正應驗了多年前霍茲米爾占卜得到的神諭。尤裏揚斯將是一個空前絕後的王者,將會助他奪回波斯王座,向他不可一世的弟弟複仇。

走出殿門時,天色已經全暗。

霍茲米爾遇見了在門外等候的信使,同時歸來的有禁衛軍的參謀總長馬克西姆,他剛剛剿殺了幾日前由暴動的加利利教徒們組成的叛軍。那些□□分子趁祭典時襲擊了阿波羅神殿,企圖刺殺登位不久的新皇,但卻被早有防備的禁衛軍逐出了城外。

尤裏揚斯在眾人前宣布赦免了他們,又秘密派出一隻精銳軍隊,殺得一個不留,然後將屍體扔進幼發拉底河裏,把屠殺加利利教徒的罪名全推給了對岸的波斯人。這一招使一大波身為加利利教徒的武者也自願加入了軍團,將憤怒的矛頭對準了羅馬的宿敵。

“他很出色,遠甚於君士坦提烏斯。從他幼時我就能看出來。那個時候,他的恰特蘭格棋術總是皇子間最厲害的,卻很擅於隱藏自己,總是偽裝成弱者。”霍茲米爾望著門內,“但很快,就是他展露鋒芒的時候了。”

半隱於陰影間的鬼麵微微動容:“怎麼,你擔心操控不了他?”

霍茲米爾眼神複雜地搖了搖頭:“他不是君士坦提烏斯。沒人能操控他,我隻能倚仗他。你足夠忠誠嗎,馬克西姆?”

“當然。”馬克西姆毫不猶豫的回答,他的聲音沉如暮鼓晨鍾。

打從尤裏揚斯的父親救了他的族人的那一天起,他就是這家族畢生的守護者,尤裏揚斯的死士。

“那就別讓破綻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永遠別讓他想起來,巫師。”霍茲米爾低聲道。一個被愛情所困的帝王,不就像隻作繭自縛的蠕蟲一樣嗎?何況是亂世間身份特殊的男人間的愛情,隻會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慘烈結局。

他自己,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嗎?

“那您為什麼阻止我趁那小子昏迷將他殺死,還派人將他送到對岸呢?”鬼麵男人質問道,卻見對方臉色一沉,黑眼珠盯著他,對這問題避而不答。

馬克西姆沒再追問下去,與霍茲米爾擦肩而過,他的鷹幟絆到對方拄著的手杖,使對方趔趄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

位高權重的宦官在這個嚴冬來臨時生了一場大病,已日漸病入膏肓。他濃密的長發開始掉落,裹著紫紅袍的身軀猶如一株凋敗的楓樹,倘若不是拄著手杖,就要隨風飄走了。

他快要死了,但愈是接近死亡的人,執念就越發強烈。

“………薩莫薩塔造船廠製造一千二百條戰船在月內竣工;阿薩西斯王提供一隻三萬人的軍隊,等您率軍抵達卡雷後進行會合,沿幼發拉底河進發……”

信使清晰地將文件上的訊息念完,王者才抬起眼皮,望向窗外的夜幕,好像剛剛蘇醒過來。

他的目光幽幽穿過煙霧,越過寬廣美麗的河流,投向了那個廣袤陌生的東方國度,不知怎的,淌進喉管的酒液莫名的發熱,仿佛在一片死寂的冰原裏灼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