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聚精會神,看著手裏的線:“那時候你是大小姐,家裏店裏多少人仰你鼻息,你哪有心情理會這種小事?若不是現在如此境遇,想必一輩子也拿不起針來。”
現在是什麼境遇?
文蘇兒不問,珍娘也沒說。
彼此心知肚明。
心裏有了麻煩事,手上就得幹些比它還麻煩的事,將那煩悶由心裏分到手上,生理心理才能得些平衡。
鸝兒乖巧,趁兩人劈絲,又尋出兩塊白綾來,珍娘想了想,到裏間翻出本梅花譜,打開來,讓文蘇兒先挑。
文蘇兒看了一眼,隻說冷清兩字,珍娘要換,她又不讓了。
“反正已經是冷清人了,再用牡丹也熱鬧不起來。”
珍娘心想咱們文姑娘又使小性了,這回也不再讓著。
“冷不冷清地不看花。說梅花冷清的,那是沒去蘇州香雪海看過。成百上千竟不夠形容,略一動搖,就好比天女散花,落英繽紛,真正盛景,哪有一點冷清。”
文蘇兒愣住,半天才勉強一笑:“那是我小見識了,還該跟哥哥去見識見識外頭的世界,就好了。”
珍娘更笑:“確實那更好。不過你要留下,我自然是主隨客便。”
文蘇兒悶悶地低下頭:“反正,怎麼說都是你有理。”
珍娘拍了她一把:“我又沒做錯事,怎麼會無理?倒是姑娘,別時不時就低頭,小心落了貴氣。我認得文掌櫃的這幾天年,可從來不見他低頭的。”
文蘇兒想說,在你麵前我如何能不低頭?可到底,這話是說不出口的。說出去就是認輸,還是個當麵認輸,文蘇兒不願意的,雖然從理智上講,心是勉勉強強地甘了,但到底情還沒徹底地伏願。
再次接過梅花譜,文蘇兒挑了幅粉梅,小朵小朵的,條條絡絡,百垂千垂,倒真有些香雪海的意思,但看著就難,不是初學者用來上手的東西。
珍娘不說,文蘇兒也知道這層意思,但就是不肯改:“慢慢繡就是了,我也不趕著出活,也不趕著收錢,總能繡得完。”
珍娘隻得隨她,自己翻了翻書,倒覺得一幅紅梅挺好,隻斜斜一枝,從畫麵外不知哪裏伸出,略向上舒展,朵兒不多,但大且精神。
兩人就這麼擠擠挨挨地,在一張八仙桌上描起花樣來,這也不難,相比剛才的劈絲。隻要在花樣子上覆上綾子,再取一支炭筆。
炭筆是珍娘從裏麵畫案的筆筒裏取來,因是枕上人留在筆筒裏的,取出來,不自覺貼到唇上,嗅了嗅,涼涼的。
珍娘取筆時背對著門口,沒注意到文蘇兒正看著自己,雖然看不清她的動作,但羨慕與孤獨的眼神,一直在那畫案上停留,直到珍娘轉身,走出來。
兩人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坐在一起,依著綾麵上映出的花瓣葉條,一筆筆描下來。
珍娘聚精會神,看著手裏的線:“那時候你是大小姐,家裏店裏多少人仰你鼻息,你哪有心情理會這種小事?若不是現在如此境遇,想必一輩子也拿不起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