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兮輕撫殷淩瀾蒼白的唇邊,無所謂輕笑一聲:“如果是假的,那就三個人一起死。”
她給慕容修下的蠱毒是最凶最猛的一種毒。叫做同心蠱。慕容修若是得不到解藥死了,她這下蠱的人也會死。
損人損己,這是所有下毒人的大忌。可是,她不怕。
所有的毒藥都有解藥。同樣的,蠱毒都有解藥。她在下毒的那一天早就想好了所有可能的退路,也想好了所有的後果。慕容修除了向她拿解藥,這世上無人可以解他身上的蠱毒。她靜靜地笑。她曾多麼不想走到今天這樣的局,卻還是不得不走到這一步。
“配出來了!配出來了!”隔壁屋中傳來東方晴歡樂的笑聲。屋中衛雲兮與華泉同時深深一震。華泉驚呼一聲飛奔了出去。
衛雲兮看著毫無知覺的殷淩瀾,眼中的淚終於肆無忌憚地滾滾落下,她無聲痛哭:“淩瀾,你不會死的……”
……
雪後初晴,一樹光禿禿的枝椏上掛著昨夜的積雪,有鳥雀嘰嘰喳喳地飛上枝頭,抖落了一樹的雪,紛紛揚揚,如夢似幻。衛雲兮扶著殷淩瀾慢慢走在幹淨的雪上,一步一步,身後兩對腳印相依蜿蜒,延綿而去,仿佛要走到天地的盡頭。
太陽已經出來,暖洋洋照在身上。衛雲兮呼出一口氣,看著眼前天光燦爛,看著自己的氣息變成雲霧嫋嫋,不禁笑道:“淩瀾,今天的天氣真好。”
殷淩瀾看著她凍得通紅的鼻尖,伸手輕撫過她素淨的麵容,問道:“冷麼?”
衛雲兮微微一笑,搖頭:“不冷。”
殷淩瀾握起她的手,慢慢地攏在自己的手心,他看著她傾城笑靨,不由淡淡笑道:“怎麼不冷?你看你的手比我的還冷。”
衛雲兮聽著,想要笑,眼中卻是滾落淚水。他終於不用受那寒毒侵體的痛苦了。他,終於能感受到了溫暖。
殷淩瀾抬眸,看著她的淚水,想要說什麼,一行清淚卻不聽話地緩緩從眼角滑落。他低頭輕吻她的手,低聲道:“雲兒,這是我這輩子過的最溫暖的一個冬天。”
雪地上兩人相擁。玄黑與雪白那麼奇異而和諧。有雀兒嘰嘰喳喳振翅飛上晴朗的天際,熱熱鬧鬧,生機不絕……
……
殷淩瀾的毒已解,三日過後他已經行動自如,除了體虛氣弱,還有因中毒過久傷了肺腑時不時會咳嗽外,皆與常人無異。東方晴拿著那解藥的藥方,嘖嘖稱奇:“竟沒想到黃泉和流觴的毒那麼複雜,可是解藥竟是這麼普通。”
她所說的普通是指藥材的普通,並非什麼很珍貴的藥引才能得解。但是其解藥配置的複雜,她可是反反複複試了一天一夜才算是配了出來。
衛雲兮與殷淩瀾兩人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僥幸之意。怎麼不是僥幸,雖醫仙已死,但是他們還能找到醫仙之後。慕容拔已死,而慕容修終究被迫給了他們解藥。
東方晴看著殷淩瀾尚未恢複元氣的臉色,鄭重道:“這解藥雖然服下去了,你身上的毒也算是解了,但是因你中了黃泉流觴的毒已有了十年之久,身上的餘毒一定還藏在五髒六腑,而你的五髒六腑也比尋常人弱,今後你要多加小心,不要大悲大喜,貪嗔癡怒。我會多備一些解藥,你好生帶在身邊。”
殷淩瀾聞言點了點頭:“多謝東方姑娘的叮囑。殷某人會注意的。”
東方晴看著他眉宇間隨意的神色,不禁皺眉:“唉,不省心。”不知道是她說的意思是這黃泉流觴的毒不省心,還是殷淩瀾這病人不令人放心。
衛雲兮聽出了她話中的擔憂,連忙問道:“東方姑娘的意思是?”
東方晴看了他們一眼,撇了撇嘴道:“我的意思是,像殷公子這樣的病人,就該找個清淨的山水之地,好好養個十年八載的,他……”
她猛的住了口,臉上掠過不自然,站起身來嚷嚷道:“累死我了,我好好去睡一會。你們都別來吵我!”她說著也不看兩人的臉色,徑直走了。
衛雲兮還要再問,手上已覆上殷淩瀾微涼的手:“別去打擾東方姑娘了,這兩日她的確是累壞了。”
衛雲兮看著東方晴的青衫長裙在門外漸漸消失,心底湧過自己也說不清的憂慮。可是如今殷淩瀾的毒已解,心頭大石已落,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她心中長歎一聲,輕輕靠在殷淩瀾懷中,眉間的憂色卻禁不住一重又一重地聚攏而來。
她不能忘了,還有與慕容修的三日之約。
殷淩瀾輕撫她的長發,烏黑如夜的深眸若有所思地看著方才東方晴離開的方向,不禁微微眯了眯……
……
終於到了那一日。
朱雀大街上空曠一片,沒有行人沒有士兵,隻有一個孤零零的木台上站著兩個五花大綁的囚犯。他們身上血跡斑斑,亂發披麵,一個頭發花白,另一個身姿挺拔。他們身後,一張龍椅上坐著一身明黃龍袍的慕容修。
他身上的龍袍很貼身,規整,繁複的排扣一直扣到了脖子上,更顯得他體態修長,俊美如斯。他就坐在清冷的街道盡頭,獨自一地坐在龍座上。午時已快到了,衛雲兮若不來,他眼前的這兩個人就要身首異處。
她不會不來。慕容修薄唇邊溢出絲絲冷笑,她也不會任由養了她十多年之久的衛家就這樣被處死!
天上的日頭已漸漸升到了頭頂,一旁守著的刑部侍郎悄然上前,低聲道:“皇上,行刑的時辰快到了。”
慕容修抬了抬手,麵無表情:“刀斧手準備。”
“是!”刑部侍郎緊張退下。
慕容修看了看天上的日頭,薄唇微微一勾,冷笑:“衛雲兮,你當真不敢來了嗎?”
他走到五花大綁的衛國公與衛雲衝身邊,拿下他們口中的布團,冷冷道:“黃泉路上你們該怨的是她,可不是朕。”
“呸!”衛雲衝冷笑一聲,一口唾沫已吐向慕容修,他眼中皆是刻骨的仇恨:“慕容修,到了黃泉地府,我不但會找慕容拔這個老賊算賬,也會等著你,等著你死的那一天!”
慕容修拿了帕子輕彈龍袍上的汙穢,一轉頭卻見衛國公臉色平靜。他不禁嗤笑:“衛公沒什麼話對朕說的。”
衛國公微微一笑:“有什麼好說的。求仁得仁,老夫心願已了,這南楚你們慕容家奪走了卻守不到最後。你比慕容拔還不如!”
最後一句評語猶如一記利落的鞭子抽中了慕容修的軟肋上。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認為自己比不上自己的父親!若是連那被天下人唾罵盡的亂臣賊子的父親他都比不上,那他所作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他的雄心抱負、他的宏圖偉業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慕容修臉色猛的一沉,狠狠揚起手來就要朝衛國公平靜的臉上落下。正在這時長街盡頭有一抹雪影慢慢而來。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她頭梳高髻,依然朱顏未施半點胭脂,可是傾城的容光卻在正午的天光下那麼刺眼。慕容修慢慢站直身子,眯著漆黑的深眸看著她獨自走來。
終於衛雲兮走到了木台下,含淚看著衛國公與衛雲衝,忽地跪下深深磕頭:“爹爹,大哥,是雲兮來晚了。讓你們受了這麼大的罪。”
她抬起臉來,臉上已是淚痕蜿蜒。
衛國公幹裂的唇微微顫抖,半晌才道:“公主,你……你怎麼可以來這裏?趕緊回去!離開這裏!”
衛雲衝亦是急道:“雲兮,你趕緊回去!這是慕容修的圈套,他……”
他還未說完,已有兩旁的行刑手一人扣住了他的胳膊,把他狠狠地拖後,堵住了他的嘴。
衛雲兮心如刀絞,她抬起頭看著台上緩步走來的慕容修,道:“我來了,你可以放了他們了。”
“解藥!”慕容修薄唇勾出森冷的笑意。
衛雲兮走上木台,一雙明眸盯牢了慕容修,忽地拔出了袖中的匕首。慕容修一驚不由退後一步。
“怎麼?皇上不是要解藥嗎?”衛雲兮眼中流露嘲諷:“我就是給皇上解藥。”她冷冷道:“再把他們放了。我才會給皇上解藥。”
慕容修看著她的舉動,冷著臉揮了揮手,身後的刀斧手慢慢解開衛國公與衛雲衝手上的束縛。衛國公與衛雲衝一得自由,便想要衝到衛雲兮的身邊。
衛雲兮看著他們,厲聲道:“父親,大哥,快走!”
“雲兮!你……”衛國公還要再說,衛雲衝已一咬牙,拉著他向著長街的盡頭踉蹌而去。
衛雲兮看著他們離開才收回目光,這時碗已拿來,衛雲兮撩起手臂,露出一截如雪藕一般的胳膊,緩緩地用匕首劃開一個口子。鮮紅的血一點點地順著她的手臂滴在碗中。她一抬眸,看著慕容修道:“請皇上也如此照做。”
四周靜得可怕,有一種山雨欲來的陰鬱。慕容修冷冷伸出手臂,眼中有鬱色翻湧,咬牙道:“你來!”
衛雲兮看著他鐵青的臉色,兩人如此接近,可是如今各自的心卻是恨意難返。
她伸出匕首在他胳膊上劃下一道口子。兩人的血緩緩滴落在碗中,一滴滴,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彼此。同心蠱。骨血交融方可解毒。她恨他,但是卻給他下了這麼一種纏綿的毒。
慕容修想要笑,卻發現眼中艱澀得想要落淚。他抬頭看去,衛雲兮神色平靜,再也看不見她為他笑為他怒的神情。此時的他和她怕是連恨都覺得累。
衛雲兮一眨不眨地看著手臂上的血口,終於一條極細的雪白蟲子順著她的血口慢慢爬出,而另一邊,慕容修的血口中亦是另一條雪白的蟲爬出,它們爬到了手臂邊緣,一起跌入碗中。
衛雲兮眼疾手快,拿了一旁的另一個碗飛快反扣上血碗,長籲一口氣:“蠱毒解了。”
她一抬頭,卻見慕容修冷笑著收回手臂,朗聲道:“來人!拿住逆賊!”
“嘩啦”一聲,兩旁街邊的小樓窗口中頓時伸出無數支寒光熠熠的勁箭,方走到了長街盡頭的衛國公與衛雲衝不禁駭然退後,隻見道路兩旁埋伏的刀斧手已躥出,步步逼近。
毀諾的人又是他!
時已近正午,天光亮得可以看清兩人麵上的分毫。衛雲兮直起身來,美眸幽冷地看著麵前的慕容修。蠱毒方解,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殺了衛家。殺氣在這朱雀街上無聲地彌漫。
慕容修看著麵前一動不動的衛雲兮,步步逼近:“雲兮,你應該知道,朕是不會放過衛家。”
“我知道。”衛雲兮步步退後,冷冷地道:“你不但不會放過衛家,更不會放了我。”
慕容修腳步一頓,深眸中眸色複雜,他向她伸出手,輕喚了一聲:“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後悔,若你歸順還是朕的雲兒……”
話音未落,忽地街兩旁樓間條條黑影如鬼魅一般掠起,天上燦爛的日頭也仿佛被這突變暗了暗。慕容修一驚,隻見自己在街兩旁埋伏的弓箭手麵色痛苦,捂住喉間,一個個倒下。而那條條黑影手中扣著看不見的絲線,點點血色滴落。
他們黑巾蒙麵,身著勁裝,淩冽的殺氣陡然迸發,手中一扣機括,看不見的血線又飛快縮回。長劍出鞘,人已如黑鷹撲上弓箭手埋伏的樓上趁亂絞殺剩下的弓箭手。頓時一條長街上哀嚎遍起,刀劍聲聲不絕於耳。
“殷淩瀾!”慕容修怒喝道:“朕就知道是你!”
他看著木台上想要趁亂而走的衛雲兮,眼中怒道:“衛雲兮,你休想逃!”
他說著飛奔掠到她的身邊。衛雲兮驚,手中的匕首想也不想刺向他。她怎麼是慕容修的對手,手中一痛,慕容修已拍掉她手中的匕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冷笑:“朕要看你如何跑!衛雲兮,你死也要與朕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