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行卻反問:“有何不可?普陀多這個臭和尚朕很早就想打他幾十大板了,滿口的眾生百姓,搞得天下人都不如他厲害似的。朕以前是礙著他是聖僧的名頭,現在他還了俗,留了頭發,又是喝酒又是吃葷的。哪裏還有一副得道高僧的樣子!”
他看著內侍躊躇不前,惱火道:“還不趕緊去傳旨!晚了那臭和尚就跑了!”
衛雲兮傷心了一整天被這一攪,隻想起普陀多被按住打大板的樣子竟不知不覺地“噗嗤”笑了起來。
蕭世行看著她破涕為笑,不禁眉頭舒展了幾分,含笑上前認真看著她的眼,問道:“不生氣了?”
衛雲兮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半晌才慢慢道:“若是皇上想要叫殷淩瀾出山襄助,臣妾可以去試試說服他。”
蕭世行深眸中一黯,許久才道:“你以為這是朕和普陀多給你設的一場局?”
衛雲兮搖頭:“皇上磊落,臣妾相信皇上不會拿這事來套臣妾。”
蕭世行一歎,深眸中流露憐惜:“雲兮,朕不要你這樣委屈你自己。”
衛雲兮黯然一笑:“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普陀多大師說得對,天下蒼生與臣妾的個人恩怨相比,孰輕孰重,臣妾分得清楚。”
蕭世行劍眉深皺:“不一定隻有殷淩瀾才有這個能力,假以時日朕也會找到辦法的。”
現在的僵持的局勢也不會就這樣永無止境地僵持下去。北漢也不一定就敗了。普陀多跟他提起過殷淩瀾的能力,他雖然心動,但是也不是非殷淩瀾不可。而且殷淩瀾此人性情陰冷,我行我素,若要他聽命與他,恐怕不容易。
衛雲兮歎道:“但是目前殷淩瀾龍影司的勢力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麼?龍影司的勢力遍布南楚。若皇上要奪得天下,沒有龍影司的襄助會難上十倍,百倍。戰事一拉長,死的百姓更多。天下一統遙遙無期,北漢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政局又會多了好多變數。”
她看著那悠悠搖曳的燭火,美眸中慢慢溢出水光:“但願他能聽臣妾的話,好好地為天下人做一做好事。”
蕭世行看著她含淚的美眸,心中深深一歎,摟緊了她。
……
衛雲兮出現在普陀多住的禪房之時,已是三日後。一進禪房,衛雲兮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她推門而進,普陀多正趴在床榻上看著一本佛經。
他見她來,放下佛經微微一笑:“娘娘果然還是想通了。”
衛雲兮看著他那背後的傷處,失聲道:“皇上當真打了大師?”
普陀多動了動,忍不住輕嘶一聲道:“當然了,君無戲言。皇上下了旨,一定要好好教訓我這‘討厭的和尚’,這三十大板可是實打實的。娘娘要不要驗一驗?”
衛雲兮看著他臉上的痛色,想著他若是被押著打板子是怎樣一種情形,不禁嫣然一笑。
普陀多見她展顏,美眸流盼,當真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看得目不轉睛。衛雲兮見他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臉,不由佯裝惱怒道:“大師再無禮,本宮再叫皇上再賞你三十大板!”
普陀多一笑收回目光道:“我已還俗,這美人還是能多看幾眼的。就算是佛祖也管不了。”他艱難起了身,笑道:“再說為了天下蒼生,就算是賞我三百大板也是值得的。”
衛雲兮臉上的笑意漸漸隱退,半晌才道:“若要我去找殷淩瀾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我隻是一介女流之輩,談這種事還是大師親去與他說才是。我隻能引薦大師前去。而且他做事向來隨心,我也不能保證他一定會答應了大師的提議。”
普陀多看著她眼底的黯然,心中一歎:“好,隻要娘娘能代為引薦,必要時站在皇上這一邊,殷淩瀾他一定會答應的。”
衛雲兮良久才點了點頭。兩人商議已定,等普陀多的傷勢好一些便前去尋殷淩瀾。
故地重遊,今時今日她是風光無限的衛國夫人,是蕭世行的妻子。當她看到那一片白牆黑瓦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下了馬車,她竟不敢再多踏進一步,仿佛多走一步推開那扇質樸的門板就能看見他和另一個女子郎情妾意的樣子。
普陀多見她躊躇猶豫,不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衛雲兮勉強打起精神,上前敲門。手還未落下,山莊的門就打開,隻見挽真站在門邊,看了衛雲兮一眼,問道:“衛小姐來找我家公子麼?”
衛雲兮見她臉色不好,但是她自知自己臉色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低聲道:“今日是有事要找殷統領。挽真姑娘你能不能去通報一聲。”
挽真看了一眼她身後的普陀多,秀眉一擰:“衛小姐不是不知道,公子最討厭見不相幹的陌生人。”
衛雲兮聞言心中一澀,半晌才道:“那挽真姑娘去通報一聲,就說我要見見他。”
挽真看著衛雲兮黯然的眉眼,心一狠,冷冷道:“衛小姐見我家公子做什麼呢?公子都和衛小姐說清楚了。……”
她終究做不得惡人,話才說一半,看見衛雲兮煞白煞白的臉色頓時住了口。挽真眼中掠過不忍,別過頭去,聲音生硬:“我家公子現在還在睡覺,衛小姐既然要見,就等著吧。”
她說著轉身離開。衛雲兮看著挽真頭也不回的身影,回頭對普陀多道:“大師,進來吧。”她說著別過了頭,跟著挽真而去。那一低頭,普陀多分明看到了她眼底的水光一閃而過。
他心中一歎,跟上了前去。
兩人在殷淩瀾的莊中等了許久,從清早等到了日近午時殷淩瀾還未起身。茶室中兩人枯坐,衛雲兮隻覺得坐如針氈,普陀多卻四處張望,嘖嘖稱奇。
衛雲兮按耐不住,問道:“大師在看什麼?”
“這山莊依山傍水,是極好的修身之所。難道殷統領現在正在養生不成?”普陀多問道。
衛雲兮想起他說過身上未除的餘毒,眼中黯然:“他中毒十年,現在自然要好好休養。再說還有神醫之後東方姑娘在照顧他。”
她話音剛落,一聲輕微的腳步聲傳來。衛雲兮心頭一震,忍不住猛的抬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五月天光下,殷淩瀾一身玄黑錦衣,站在茶室旁一樹海棠樹旁,海棠正開的灼灼,風吹過花瓣紛紛落下,有幾片落在他的肩頭,徘徊不去。殷淩瀾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緩緩走來。他掃了一眼茶室中的兩人,淡淡垂下眼眸,踏上了茶室盤膝坐下。優雅的茶室中頓時隨著他來漸漸帶來了些微的藥香。
他輕咳一聲,問道:“今日衛國夫人與普陀多大師親自前來到底有何要事?”
衛雲兮臉色微微一白,想要好的說辭統統不見了蹤影。
普陀多落落大方一笑:“今日在小僧冒昧前來,一是來探望殷統領,二是厚顏請殷統領出山莊,做一件功在千秋的好事。”
殷淩瀾聞言薄唇一勾,冷冷抬起眼看了普陀多的笑臉,淡淡道:“普陀多大師恐怕找錯了人吧?天下間誰人不知我殷淩瀾嗜殺成性,冷血寡恩。龍影司也是無利不往。”
他輕輕嗤笑:“功在千秋?與我又有何半分幹係?”
他說著看了一動不動的衛雲兮一眼,緩緩問道:“你眼睛好了是麼?”
衛雲兮點了點頭。
殷淩瀾看著她神色淒涼,垂下眼簾,淡淡道:“好就好了。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這裏。”
衛雲兮渾身一顫,半晌才自嘲一笑:“是,我本不應該再來這裏。”
殷淩瀾手微微一抖,想要說什麼忽地又咳嗽起來。衛雲兮看著他用帕子捂住唇咳得喘不過氣的樣子,心中一痛,問道:“怎麼還是咳嗽呢?東方晴的藥難道沒有效麼?”
殷淩瀾,冷冷道:“你們走吧。本司要歇息了!”
他說著竟轉身便走。衛雲兮想要追上前,普陀多卻一把拉住她,緩緩搖了搖頭。
衛雲兮滿腹焦急疑慮,甩開他的手,冷聲道:“我一定要去問個清楚,為何過了那麼久他還是這樣不見起色!難不成……難不成……”
她的美眸倏然睜大,急忙追了出去。
普陀多忍不住搖頭歎息:“這世間最苦的莫過於情這一個字。”
衛雲兮追上前去,一個念頭不住地在腦中盤旋卻抓不住半分,她看著前麵的殷淩瀾,想要叫他停下,一張口淚水卻簌簌滾落。
她踉蹌幾步追上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哽咽一聲:“淩瀾,你……”
殷淩瀾倏然轉身掙開了她的手,冷冷地道:“衛國夫人請自重。”
隻一句話劈得衛雲兮踉蹌後退兩步。她定定看著他,再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半晌不知要再問什麼。
殷淩瀾看著她雪白的臉色,深眸中一閃,別過頭去緩和了口氣:“衛國夫人請回吧。”
衛雲兮抬起朦朧的淚眼看著他,定定地問道:“為什麼東方晴治了你這麼久還沒有起色?是不是慕容修給的藥是假的?你把我托付給蕭世行,隻不過是因為你命在旦夕?”
殷淩瀾隱在長袖中的手微微一顫,他飛快地道:“不是!解藥是真的。若是假的我早就死了。”
衛雲兮聞言吊著的心終於放下,可是她看著他清冷的臉龐,忽地苦笑:“我一定是瘋了,我竟然以為你因為不能解毒,所以……”所以他才會這樣推拒她,才會這樣一反常態不願再見她。
“衛國夫人想得太多了。”殷淩瀾冷冷轉身,不再看她:“你走吧,這裏不歡迎陌生人來。”
他言語中的趕人意味已十分明顯。衛雲兮黯然回頭,普陀多正在不遠處看著他們兩人,麵上流露淡淡的惋惜之意。
普陀多上前,躬身施了一禮:“在下的來意,想必殷統領已經知道了。如今南楚北漢戰事膠著,若殷統領肯襄助皇上,結束兩國百年互相征戰的亂局。不知殷統領意下如何?”
殷淩瀾冷笑反諷:“天下一統與我有何幹係?百姓生死又關我何事?”
普陀多並不惱火:“如今明君已現,天下將大定。殷統領之前幾年中造下的殺孽太重,若是把為了殺而殺,換成為了救人而殺也是一種善業。”
衛雲兮看著殷淩瀾,也道:“蕭世行與慕容修不一樣的,他是大丈夫。如今南楚北漢亂局已現,隻等著一個好的契機就能一統了。你若能助他,對百姓來說是好事。”
殷淩瀾看了她一眼,沉默半天,終究是什麼也沒說轉身緩緩離開。
普陀多看著他清冷的背影,緩緩歎了口氣。衛雲兮收回目光,苦笑:“他不會答應大師的提議的。他好不容易脫了慕容氏的掌控,怎麼會甘心去依附了皇上。”
普陀多搖頭:“皇上敬重人才,也懂得用人。他不會用卑鄙手段逼迫殷統領做了不義之事。”
衛雲兮再回頭看了一眼,忍住心中酸澀:“皇上的為人我知道,他亦知道。但是不要再為難他。他走到這一步已不容易。”
普陀多一笑:“盡人事聽天命。今日娘娘代為引見已是極好了。”
衛雲兮心緒複雜地點了點頭,兩人這才出了莊子。馬車邊卻早就站著許久不見的華泉。他麵色木然,道:“公子要屬下送衛國夫人和大師回去。公子說了,娘娘以後不要再來這裏。今日過後公子便要搬走了。”
衛雲兮臉色頓時灰敗,許久才道:“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來。”
普陀多卻問道:“殷統領不能久待山莊,難道是有人要找他尋仇不成?”
華泉目光一閃,隨即冷冷道:“找龍影司尋仇嗎?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他說著徑直上了馬在前麵領路。
馬車搖晃,一行人向著京中而去。殷淩瀾的莊子在京郊,到了京城中才漸漸有了人聲鼎沸的聲音。車廂中氣氛凝重得令人不能透氣。普陀多說了幾句笑話都不能令衛雲兮展顏,他不禁一歎:“娘娘,也許殷統領有說不出的苦衷。”
衛雲兮笑了笑,神色淒然:“天大的苦衷已不必再說了。我已嫁做別人的妻子。他說得對,我是不該再見他。就算是無關私情也會被他看輕幾分。”
普陀多看著她心傷欲絕的麵色,隻能長歎一聲。正在此時忽地外麵響起一陣尖利的呼哨聲。衛雲兮頓時臉色一變,失聲道:“不好!”
“這是什麼聲音?”普陀多問道。
“這是龍影司示警的聲音!”衛雲兮話音未落,隻聽得外麵華泉一聲暴喝,大吼一聲:“保護衛小姐!”
緊接著衛雲兮隻聽得半空中有什麼利器呼嘯著衝了下來。“嘩啦”一聲巨響馬車頂上頓時被生生砸開一個巨洞。驚變忽起,衛雲兮忍不住尖叫一聲,普陀多想也不想撲向她,千鈞一發之際他把她推到了另一邊。
衛雲兮定睛看去,那飛來的東西竟然拿是流星錘,它擦過普陀多的手臂,砸穿了車廂。馬兒驚嘶一聲,原本熱鬧擁擠的大街上頓時驚叫連連。車廂上的木板掉落在自己的身上砸得生疼,而普陀多伏在一旁似乎昏了過去。她急忙推了推他,喚道:“大師,大師!你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