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這裏有五千,還有一萬五不知如何著落。劉的戰友不會去借,他們都是創業初期,再說也沒有和蕾一樣可以交心的。姐姐家也不能借,父母那裏自己不操心,上學已經花了姐姐的錢,想著攢錢先還姐姐的,姐姐說不要,把供我讀書成才當做將來給我的嫁妝,但還有姐夫,這錢也不是姐姐一個人的。是不能再向她開口借錢了,不知什麼時候能還上呢。想想讓人信任的大哥,和他的經濟實力,我想還是向他借吧,況且我在他那裏打工,也可以慢慢還上。
生病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象一個大海,辛苦積攢的錢流水一樣地流進去流不出來,不僅要一些人放棄心中多年積存的願望,甚至會把一些人的理想,自尊,體麵全都帶走,因為所有這些和生命比起來都顯得微不足道。但沒有自尊的時候,生命又算什麼呢?
想想城現在有多苦,一直沒有過上幸福的日子,又得這樣的病。
忽然特別感謝我的父母,他們雖然沒給我錦衣玉食,但他們盡自己的力量讓我活得健康快樂,他們不能給我一個富足的家,但他們給了我豐富的感情。晚上給姐姐打電話,家裏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
劉讓我寒假到大連去,他要和我故地重遊,去北京玩幾天再和我一起回老家。他說:我們去度蜜月。我說是旅行訂婚,他在電話裏大笑:還是老婆聰明。
第二天下午沒有課,我把蕾和我存折上的錢都取出來,去超市買了兩袋奶粉。我不知道腎炎應該吃什麼東西,而且住院病人有什麼禁忌。我自己從沒住過院,醫院都很少去,隻有上大學以後體檢和看望同學去過。我把錢放在包的底層,拿著欣留給我的地址,一路上注意觀察周圍哪個人象小偷,避免給他們行凶的機會。我不是沒有見過錢,但這錢不僅是我辛苦攢的,還有蕾不舍得花的,最主要是救人的錢。
門開著,病房裏有三張床位,另外一個上麵有個病人在打吊瓶。城躺在床上,床邊立著一個鐵的支架,一個吊瓶的瓶子已經快空了,城在床上喊:護士,護士。向門邊張望,這時他看見了我,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臉上充滿愧疚和自卑。他一直是自卑的,所以他才沒有勇氣和我坦白。
很多天沒見了。城又瘦了些,消去浮腫的臉顯得老了很多,更白了,可能是在病房裏不太見到陽光。我真不希望在這樣的情境下和他見麵,我寧可與我原來的情人再見麵,會因為他更優秀而嫉妒甚至憤恨,也不願意看到這樣落魄的情景讓我同情。我的眼圈紅了。一個鮮活的生命因為疾病變得如此不堪。
護士從我身邊過去,幫他拔掉針頭,他用另一隻手按住棉球,對我說:進來吧,我下午的針打完了,一會我們到外麵去。
我進去,坐在他的床邊上,把奶粉放在床邊的小桌上,上麵有中午的飯盒,我問你吃什麼,城說是欣送來的。她中午來一下。我說怎麼會得這樣的病,他說很久了,沒敢和你說。我說如果早些治是不是會好一些。他說早沒有錢。我的眼淚掉下來。他當初的隱瞞和如今的真實都令我痛苦。我說:城,如果你要隱瞞,你就瞞著我一生不好嗎?寧可讓我恨你,我也不希望你生病。城的眼淚也掉下來。這種時候,沒有更好的排泄傷感的方法。
我說你現在怎麼樣,他說每天打兩次藥,每次五瓶,尿蛋白是一個加號,我不懂尿蛋白是什麼,大概就是一種檢測指數吧,我記得這個名詞是因為他說隻有一個加號的時候的表情,好象這是很重要的數據,我就覺得那就好,隻要是在好轉就好。
他說一起出去走走吧,你沒來過這種地方,不習慣這的味道。醫院一直對我來說太陌生,神秘,甚至有點KB。我說扶你吧,他說沒事,我正要曬曬下午的太陽。那時天氣已經冷了,我給他披上外套,扶著他的胳膊下樓,我覺得做這一切那麼自然。
在外麵花壇邊的長凳上,他給我講了他家裏的事。和欣講的沒有區別,隻是在欣講的時候,我隻顧得上震驚,可從他嘴裏說出來,聽他那樣一種宿命的語氣,我的心狠狠地疼了。這麼一個勤奮聰明好學的人,怎麼有這麼悲慘的命運呢,這命運怎麼這麼不公平,我們向誰要一個公平呢?
以前他隻給我講過小時候上樹去掏鳥窩摔斷了胳膊,他的爸爸背著他到一個老中醫那裏給他接骨的故事,我已經哭得稀裏嘩啦,他今天給我補充這麼多內容,我又一次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眼淚抑製不住地掉下來。我握著他的手,他的手也很瘦,而且沒有了以前的力量,他隻是讓我握著。他說他現在無法對未來有任何打算,就是借你的錢,我和欣說也不要向你提,我這個病,怕是要拖延一輩子了。我說你不要這樣說,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什麼病都能治了,你得有信心,這麼多人站在你身邊和你在一起呢,你不能這樣想。你看看欣為了你,做了多少,你放心,我們會努力的,別當回事,你是男子漢呀,你比我堅強,我一直認為你會比我堅強的,要有信心。我盡量快樂地說,我要讓城感染我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