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納頭便拜(3 / 3)

吳用咳一聲,不陰不陽說道:“東路軍已偃旗息鼓了,西路軍也蹈襲覆轍了。隻有被史將軍你‘借道’過的華北郡縣,此時都再無金國做後盾,要收複也是如湯沃雪。說國家安泰也許確實為時尚早,但起碼不是大言無當。史將軍若以為國家還是危如累卵,因此而惶惶不安,大可就此放棄不幹,也沒人強迫你在這間屋子裏頭力挽狂瀾啊。”

吳用自從被宗澤臭罵一頓之後,發憤圖強,狂補文化課,眼下成語用起來有模有樣,史文恭用心從頭聽到尾,居然沒能抓出一個明顯錯的。

而梁山眾人個個冷漠。那句“國家安泰”當然隻是一句美好願景,被史文恭抓住把柄,倒像他們人人都是目光短淺的傻瓜了。

潘小園一咬牙。這時候不能給吳用麵子,直接虛心請教:“你有何高見,不妨直說。”

史文恭端起杯子,呷口酒,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又垂下去,正看到桌子底下一雙盈盈窄袖,一隻纖手放在膝蓋上,另一隻卻有意無意的跟武鬆的粗糙大手握在一起,十分非常很是不襯。

愈發有挑釁的衝動。抬起眼,不答她這句話,卻又看著武鬆。

武鬆壓下心裏火氣,放下身邊人的手,持杯起身。

“史將軍熟知敵情,若是知曉什麼我等不知的,還請不吝賜教。若能防患未然,我等感激不盡;就算是無關緊要,未雨綢繆總好過亡羊補牢,也請暢所欲言。”

言外之意,重在參與,就算你言之無物,我們也謝你的好意。

史文恭對這番態度還算滿意。武鬆能心平氣和的對他說出有求於人的話,心裏頭不定怎麼罵娘呢。

笑道:“不敢!你們也不是不知,女真人極不耐熱,西路軍久攻太原不下,拖到夏天,人人身上起痱子疹子,你們趁勢救援,他們無心應戰,正好回到北方避暑——可不是怕了你們!等到冬天,他們養足精神,難保不會再來。”

武鬆道:“自然是要嚴加防範,趁著夏天炎熱,增補防線,預備著金兵卷土重來。”

史文恭大笑:“預備著金兵卷土重來!你知道屯兵不用,有多燒錢!”

自然知道。和平時期,軍隊可以就地進行生產建設,緩解後勤壓力;然而若是長期處於備戰狀態,就需要中央政府無時不刻的運送口糧,相當於一個個財政黑洞。

武鬆不理會他話裏的諷刺之意:“車到山前必有路,能用錢解決的就不是事兒。”後一句話是跟六娘學的。

史文恭再笑:“好,就算你嚴加防範,等他們再來,打到明年夏天,再回去便是!如此一年複一年,北方永遠不得安寧。除非像以前對待大遼那樣,忍氣吞聲,用歲幣把他們喂飽——若諸位覺得這樣算是國家安泰,那史某奉勸一句,趁梁山忠義堂還沒倒,派人回去整修整修,還能住人。”

這話算得上十分刻薄了。最後一句話無非是說,梁山群雄還是土匪見識,不如回去繼續收保護費。

半數好漢當即大怒,一拍桌子,酒水濺老高:“放你娘個屁!你再說一遍試試!”

武鬆揮揮手,不讓大家跟這人一般見識。繼續不卑不亢地說:“聽你的意思,是有一勞永逸之計了?”

史文恭微笑不語。吳用也有點好奇了:“將軍請說。”

嶽飛也捧一句:“但直言無妨。”

這才將眾人掃一眼,慢慢道:“依史某看,河北郡縣就不要收複了,反正已是空殼子,不如留給金人……”

眾皆嘩然。十幾人同時叫道:“瞎說八道!胡扯!這人果然是賣國賊!”

武鬆已到了忍耐的極限:“請你把話說完,休要吞吞吐吐。”

潘小園突然當的一聲放下茶盞,朗聲道:“不必了。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了。武二哥,嶽兄弟,回頭咱們單獨談。”

史文恭對梁山成見極深,眼下仗著自己的一點過人之處,非得架子擺足,讓人低三下四的求他不可。梁山眾將十有**都是火爆性子,看在潘嫂子麵上,才一再包容忍讓。

可若是她對此放任不管,那就是幫著史文恭欺負梁山兄弟。

狠狠削他一次麵子。史文恭微有錯愕,抱歉朝她一笑:“娘子息怒,我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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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酒席入夜即散,史文恭這尊活佛總算告辭上路,仆役們忙忙碌碌的收拾殘桌。武鬆出門相送同行的幾個軍官,一邊走,一邊還在低聲討論著戰略細節。

說不兩句,忽然看見燈火底下,有個婆子提個籃兒,朝他連連努嘴使眼色。看麵相不太熟,也許是六娘新雇來的幫雜?

武鬆便順著看過去,正見潘小園笑吟吟的跟常勝軍諸將道別。一眾契丹大漢麵對梁山好漢時神氣活現,此時一個個低頭垂袖,說道:“拜別夫人。兄弟們初來乍到,很多規矩不懂,夫人有空,多去看看我們。”

她一口答應,又客氣了幾句。

武鬆還沒覺怎樣,那提籃子的婆子“嘖嘖”兩聲,似是不經意的說道:“這年頭守婦道的女人越來越少嘍!有些人在外頭為國捐軀,家裏頭的婆娘倒是日日不知在忙什麼,誰知道哪兒找那麼多忠心耿耿的大男人……”

嘟嘟囔囔像是自言自語,武鬆卻耳聰目明的立刻聽見了。其實回來一路上就捕捉到一些閑言碎語,說什麼潘夫人跟常勝軍的史將軍攀了師兄妹,眼下熱絡得不得了,要麼人家二話不說就帶兵歸附;彼時武鬆恍恍惚惚的,所有心思都在她肚子上,這些話完全沒聽進去;眼下倒好,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公然詆毀,簡直囂張過甚。

再想起方才對史文恭那廝的一再忍讓,雖然大局上非常必要,卻十分不合他的脾胃。心火一旺,抓住那婆子手中籃子,低沉沉道:“哪兒來的瘋婆子,在此瞎說八道!”

那老婆子嚇一大跳,順勢就要往地上出溜,孫二娘舉著個燭台走在一邊,一看眼前景象,心知肚明。

放下燭台就大罵:“你是秦家的人不是!婦道婦道,你們全家都守婦道!你家主母那麼守婦道,怎的還沒自殺殉夫呢!今兒好意宴請你們大家夥,馬尿沒喝夠,還專門踅摸來嚼舌根子!人都死這麼久了,也該消停了吧!你家官人沒了,也見不得別人好是不是!認得老娘麼!老娘是十字坡母夜叉!再惹我家妹子兄弟,老娘讓你們知道後悔倆字怎麼寫!……”

武鬆勸孫二娘:“大嫂莫跟閑人置氣。”

轉頭叫過兩個小廝:“把這婆婆送出去。”要是他自己動手扔人,難保不會扔出個三長兩短,讓人碰瓷訛上。

孫二娘見他虎著一張臉,心知不妙,趕緊給他順毛:“武二兄弟,這事不能怪六妹子,是有心人……秦家……王氏……那個、大家不相信……”

一時間也說不清楚。正研究措辭,潘小園聽見這邊孫二娘大嗓門罵人,不知是跟誰起了衝突,連忙想過來拉架。一聽罵人的內容,也腦子一懵,全身燥熱。

趕緊看武鬆。“閑言碎語”她沒工夫多留意,也沒聽從孫雪娥的建議去王氏府上鬧,也沒有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自證清白;明知自己一萬個有理,但也知社會風氣使然,對女人難免苛刻。眼看武鬆濃眉一蹙,還是有點覺出陳年害怕來。

上前溫溫柔柔的說:“都聽旁人跟你說什麼了?有什麼拿不準的,回去我給你慢慢解釋。”

孫二娘在一邊幫腔:‘這叫人紅是非多,武二兄弟千萬不要多疑,我是從沒見過六妹子不規矩……”

潘小園趕緊揮揮手跟孫二娘告辭。老姐姐耿直歸耿直,有時候幫倒忙。

但也踟躕不定。要跟他和盤托出炸藥的事嗎?跟他說,差點把你的娃給轟隆了?

正心思飛轉,已經讓武鬆拉進內堂,上來就帶著火氣問:“怎麼回事?”

她被這語氣激出一陣委屈,看他臉上帶著酡紅酒意,忽而就生氣,臉紅紅的說道:“什麼怎麼回事!你今日也看到了,史文恭再不敢對我無禮,其他那些契丹人本就禮節粗疏,我跟他們也都是公事公辦;再不濟,你的孩兒在我肚裏,我就算想不規矩,也有心無力嘛!我……”

心裏知道自己沒出息,本來是不屑於跟他澄清這些的,但許是受了孕期情緒不穩的影響,受不得人半點質疑。

說著說著,卻覺得武鬆神情有些奇怪。似是想打斷她,然而又忍住,臉上的怒氣漸消,聽她急赤白臉的辯解,居然還聽得津津有味。

哼一聲,聲音中便帶了胡攪蠻纏的意思:“笑什麼笑!”

武鬆眼中帶三分笑,眯著看了她好久,才說:“我是問你,既知道有人亂說閑話,這麼久了,怎的還沒派人去打一頓?怎麼回事?”

武鬆看來根本不在乎她方才長篇大論的“澄清”,隻是微微不滿,再強調一句:“有人欺侮你,不管是何居心,為什麼不揍回來,讓他再也不敢?還是等著我回來給你出氣呢?”

她這才明白武鬆的憤怒從何而來,哭笑不得,在他懷裏偎一偎,小聲嘟囔:“現在是法治社會,哪能隨便揍人。再說……人家孤兒寡母老婆子……”

聽他胸腔一震,低低笑了好一陣,想必是在盤算揍人的細節。

潘小園倒還不放心了,大膽說道:“二哥、那個……知道你不怪我,但那個、瓜田李下……就算有什麼想問的,也無妨……我不瞞著你,你也別當是刨根究底,就當是咱倆一敘別來之情……我寧可咱倆坦誠點兒,免得以後……”

語氣簡直算得上乖巧了。武鬆去閻王殿外門口轉了一圈,眼見瘦了一圈,身上觸目驚心的斑駁傷痕,讓她心疼得直掉淚。席間為了大局考慮,對史文恭的挑釁一忍再忍,也都看在眼裏。哪管什麼麵子尊嚴,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把他哄開心了。

武鬆果然立刻被哄開心了,捉起她兩隻手放在胸前,笑道:“我如何會不信你!不是你親口說過,隻樂意跟我一人好,隻願嫁我一個人……嗯,永遠陪著我,天天想著我,錢給我隨便用……嗯,還有……我去哪兒,你跟去哪兒,都是你說的不是?我可沒忘,難道你忘了?”

潘小園整個人凝滯當處,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隨即臉上燙得能煎蛋。被他隨手捋一捋耳朵,居然覺得他的手好涼。

自己對他說過的甜言蜜語不少,有許多更是跟他情到濃時,迷亂之際胡亂喊的,哪裏記得全……

毫無疑問,他全記著,而且一直全都當真。

還能怎樣,趕緊夫唱婦隨的點頭:“是,是說過,沒……沒忘。”

暗自下決心,以後跟他在一塊兒,無論做什麼,可都得留著點理智。

武鬆得意一笑:“所以,我怎麼會不信你呢!”

她埋在他懷裏樂。被他摩挲著手心,忽然右手手腕一緊,讓他拉到眼前。

“這是什麼?”

語氣忽然嚴肅起來。她一看,一頭冷汗。手心還留著引線燒灼的傷,粉紅色的一小塊。

“這、這個嘛……”

還在想托詞,武鬆已經淡淡開口:“不用編了。公孫勝都跟我說了,我明兒去把那賊道人揍一頓。”

潘小園:“……”

武鬆靜靜注視她良久,一陣微風吹過,高大厚實的身軀,不可察覺地微微一顫。從他深深的眼底看到自己要哭不哭的影子。

不等他發話,趕緊自我檢討:“我、我那時不、不知道,肚裏有、有孩子,否則、我……”

武鬆趕緊給她擦淚,微笑道:“無妨!我武鬆的孩兒,多受點驚嚇又如何,就當是練膽子了。”

她破涕為笑,又聽他說:“下不為例。”

心裏一塊大石落地,濺起甜絲絲的波浪,趕忙做應聲蟲:“是是,下不為例。下次再遇上危險……”

忽然頭頸被他攬進懷裏。

“有我在,這種危險不會有第二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動物和包子報名活動結束~

我會盡量安排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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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更活動居然有5天……以前都是3天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