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候,大乖二乖打打鬧鬧的回到了門口,一聲“娘”還沒叫出口,就讓姚二嫂一人揪住一隻耳朵,屁股上各踹一腳。兩個孩子齊聲張嘴哭起來。姚二郎這下生氣了,讓小廝把孩子領進家門,語氣嚴厲了些,說:“夠了!不就是人家比你年輕好看!別給我丟人現眼了!不然扇你!”
姚二嫂畢竟還是有點忌憚,撇撇嘴,不敢再跟老公強嘴,矛頭轉而對準了對麵那個紅顏禍水,一麵轉身掀簾子,一麵嘮嘮叨叨地小聲宣泄自己多日來的不滿:“還嫌昨兒個招蜂引蝶招的不夠,花枝招展的又上街。我道這街上風水怎麼不太對,敢情天天有人過來唱大戲,你說她樂意吧,那小臉兒上倒是一副貞潔烈女的相;不樂意吧,倒也沒看她哭天抹淚,每天日子過得快活著呢……老話兒說得好,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籬牢犬不入,……”
終於有聽不下去的。隔壁簾子下那個永遠在紡線的孕婦劉娘子停了手上紡錘,輕描淡寫地來一句:“二嫂省省嗓子吧,正主兒已經走啦,聽不見啦。”
姚二嫂一怔,才發現街上已經是自己在唱獨角戲。遠處街邊一個嫋嫋婷婷的布衣身影,已經走得遠了。她啐了一口,回去訓孩子去了。
而潘小園走在路上,心裏麵竟然生不起氣,隻是百思不得其解。過去的潘金蓮也不像和姚家有過節的樣子,自己做錯了什麼,能被她恨成這個樣子?難道真的隻如姚二郎說的,自己比她年輕好看?
而其他鄰居呢?在自己被小流氓欺侮時冷眼看熱鬧,焉知心裏是不是也這樣想?
潘小園心裏有些隱隱約約的不安。走在路上,盡管氈笠擋了半張臉,還是能感到路人不時的注視。幾個半大不大的小男孩擠在一起,貪婪地盯著她瞧,等她慢慢走近,又嬉笑著一哄而散。一個老學究從她身邊慢慢踱過去,又放慢腳步,一會兒又落在了她後麵。再超過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與此同時,腳上踏進一個小坑,十分誇張地趔趄了一下子。
她似乎有點理解武大那個“別多出門”的要求了。她知道自己雖然算不上傾國傾城,但在這個時代,如自己一般姿色的少女少婦,多半早就被養在達官貴人的深閨裏,小老百姓平時哪能見得到?
過去的潘金蓮會不會時常外出?她會不會用麵紗整個擋住臉,畏畏縮縮地前進?還是驕傲地昂首挺胸,老娘不怕你們看?
出了紫石街,拐了兩個彎,隻聽得人聲漸沸,地上的土路鋪上了青石板,道路兩旁種了槐樹。眼下正值嚴冬,樹葉落盡,隻剩下張牙舞爪的枯枝。那樹下麵栓了幾頭寂寞的毛驢,幾個小廝在毛驢邊上等主人,一麵猜拳鬥石子兒玩。
街道兩旁酒旗招牌一個接著一個,販夫走卒挑著各樣針頭線腦叫賣不斷。忽然一座高大氣派的院門臨街而起,兩旁立著拴馬樁和大皮鼓,想必就是縣衙了。縣衙門口的廣場上人來人往,幾十個小商小販的攤位,有的已經擺了起來,有的還沒開張。一個說書的據個角落,四周圍著十幾個聽的。說書的對麵,幾個老百姓在伸長了脖子讀一張貼在牆上的告示。
一個縣裏的衙役挺著肚子走著,大聲督促百姓遵守秩序,文明買賣,不得坑蒙拐騙,一會兒又嗬斥走了一個乞丐,這才回了院子去,結束了例行的巡邏。
潘小園心中忽然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清明上河圖》裏的市井生活,不就是眼下這個樣子嗎?自己真的像是置身於一幅古畫中呢。
頭一次在古代購物,她還是決定謹慎為妙,跟著一個老大娘,停在賣菜的攤位上,老大娘買了一斤萵苣、一斤蘿卜,還了一會子價,最後十二文成交,還饒了一小把花椒。她跟著湊過去,指明要同樣的菜,自然也付了同樣的價錢。那賣菜的大嬸將她打量一番,笑道:“這是誰家娘子,眼生得很呢。”
看來過去的潘金蓮並不經常出門。潘小園還是不願意把自己稱作武大娘子,隻是含含糊糊地朝後麵一指,道:“奴就在紫石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