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園隻能裝作熟稔,跟她見了禮:“二嫂……”
姚二嫂眼皮子耷拉著,往門裏瞧了一眼,拖長了聲音道:“看娘子氣色大好啊。望門口兒一站站半天,怪精神的。”
話是關心的話,可語調怎麼陰陽怪氣的。潘小園不知道她家和自己家有沒有過節,隻好禮貌接話:“謝嫂子記掛。”
“既然好了,想必也不用紮針吃藥了。奴家此來也隻是想提醒下娘子,我當家的麵皮薄,拉不下這個臉,可我家銀鋪裏也是需要銀錢周轉的。當初娘子你一病不起,你男人可是四鄰八家求爺爺告奶奶的借錢,這會子怎麼也該……”
武大急赤白臉跑出來,手上還沾著幾團藕斷絲連的麵,朝著姚二嫂又是作揖又是躬身,小聲道:“姚家嫂子,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說好一個月……”
潘小園這下明白了,低頭問:“你……借錢了?為了給我治病?”
姚二嫂拉長聲音“喲”了一聲:“原來還是瞞著你渾家的,嘖嘖嘖,還真是敬妻愛妻好男子呢。”
武大又急又窘,又上來些氣,撣撣手,回道:“不就是十五貫錢嗎?姚二哥銀鋪裏哪天不是幾十貫的進帳,便晚些時日還,也妨不到你們過日子啊。”
“喲喲喲,這年頭欠錢的還成了官人了,一張嘴巴兩張皮,橫說豎說都有理,當初講說好了的都算個屁!我那當家的也就是耳根子軟,當初我要是在,哼……”
武大啞口無言,聽她聲音越來越大,唯恐讓別人聽見笑話,連忙跑回去,拿出武鬆剛給的一貫錢,連連作揖:“這是一足貫,嫂子先拿去,我們慢慢都還你,我們倆大活人住這兒,又不能跑了……”
送走姚二嫂,武大那張臉一下子垮下來,做錯事一般,眼巴巴看著潘小園。
潘小園問他:“為什麼瞞我?”
“怕、怕娘子著急……怕你說我……你以前不是最恨我求人幫忙……說我、說我窩囊……”
不跟他翻舊賬,“一共借了多少?都和誰借的?”
“一共……”武大掰著手指頭數,“三十貫……多一點……四鄰八家都借過,不太記得,總之……”
三十貫……多!潘小園一個激靈,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筆錢,足夠尋常百姓人家盤纏一兩年,甚至,聘個清白人家閨女都夠了。
“跟人家說多久還?”
“有些好說話的,沒定期限……有的是一個月……有的是兩個月……娘子,你別擔心這個……”
“家裏還有多少餘錢?能還得起不?”
武大徹底蔫了:“家裏……這個……這個……”
還在磨蹭,忽然又聽到後門一聲叫喚:“六姐兒,六娘子,得空兒不?”
潘小園渾身一激靈。這是又一個來討債的?
“這是陽穀縣的規矩?”
幾個小弟有了底氣,不約而同地笑道:“不錯!”
“陽穀縣的規矩,是誰定的?”
“鐵臂猿猴”答得不卑不亢:“規矩是自古以來就有的,不是誰定的。守規矩的,便過得好;不守規矩的,就會吃虧。”
“那麼,武二這裏也有一條自古以來的規矩,比你們的陽穀縣規矩還要古老些。不知道這兩條規矩放在一起,該聽誰的?”
“鐵臂猿猴”鬆了口氣,原來對方是要討價還價,並非油鹽不進。
趕緊問:“不知武都頭的規矩……”
武鬆微微一笑,眼神指著小巷子盡頭分岔的一條死路,示意去那裏單獨談。
“鐵臂猿猴”便也朝小弟們使個眼色,命人原地等候,自己拍拍袖子,和武鬆哥倆好一般並肩走過去,心中盤算著,要怎樣才能喂飽這個新都頭,財、色、還是……
剛過轉角,出了其他人視線,武鬆猛地停步,一轉身,麵色如霜。“鐵臂猿猴”隻覺得全身一緊,胸口被武鬆一把揪住,雙腳一軟,竟是毫無還手之力。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不由自主地張口便叫:“來人……”。
武鬆的目光在四麵慢慢一掃,手上一緊,“鐵臂猿猴”空有一身功夫,此時竟是動彈不得,臉色泛白,再也發不出聲了。
武鬆麵不紅,氣不喘,不緊不慢地道:“你方才問我規矩,武二的規矩,便是大丈夫一言九鼎,說出的話,就絕不能反悔。不知足下同意不同意?”
“鐵臂猿猴”要穴被製,萬般痛苦,偏偏武鬆說話慢條斯理,等他話音剛落,連忙困難著點頭,喉嚨裏擠出話來:“這……這是自然……”
武鬆依舊不慌不忙,道:“武鬆曾在知縣麵前,承諾保護一方鄉親平安。為了踐行這句話,也隻好讓你們多受些委屈。今晚三更之前,給我滾出陽穀縣,從此不許再踏進縣治一步。不知足下答應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