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葉從來沒這麼感謝過老天爺,至少在北京這種抬頭就見霧霾的環境中額外開恩讓她看了滿天星鬥,否則漫漫長夜她該有多寂寞沙洲冷了?
數字向來不是她的工作記憶範疇之內的,所以素葉對數字的敏感程度往往很低,這要源於她隻專注於自己領域的內容,不過按理說,作為一名心理分析師,前提就是要有差不多的記憶,她承認,她在為個案做治療時盡量不會采用跟數字相關的方式方法,揚長避短這是人類的天性,她素葉也不例外。
所以,當她今天站在房門前足足愣了五六分鍾之久時,腦子裏的那些數字成了自由組合,她覺著哪個數字都很像,可哪個數字又不像。
她忘了密碼,就正如她經常會把儲蓄卡和信用卡的密碼搞混一樣。
如果可能,她不想麻煩年柏彥。
但想到一旦去了舅舅家,有可能再引起他的不滿也就作罷了。
她給他打了電話。
思前想後的還是給他打了私人電話。
他倒是接了,但周圍有人說話,素葉知道這個時間他應該是在應酬了,遲疑了。
年柏彥在接通後隻是“喂”了一聲就沒再說話,似乎在等她開口。
素葉想了想還是說了句,家裏的房門打不開了。
末了又補上句,是我忘了密碼,輸了幾次都不對,隻能用你的指紋重設才行……
一番話分了兩截,說得極其沒有底氣。
等說完,她竟心裏沒底了。
然後就聽他極其冷淡地回了句,嗯,我知道了。
緊跟著,通話結束。
素葉將手機貼在耳朵上發愣,直到另一端傳來忙音後才反應過來,攥緊了手機,一時間,原本就沒怎麼有底的心更是沒著沒落了。
他知道了?
這是個什麼回答?
他是讓她在這兒等著還是說他隻是知道了這件事但來不來是另一碼事?
素葉無法確定他的意思,再想到剛剛在電話裏他的語氣那麼冷淡,她決定先在這邊等一陣子,如果等太久他還沒來,那她就去舅舅家。
數星星數到眼花。
星子在淡淡的霧霾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紗,忽隱忽現的朦朧,連帶的,她盯著星星的視線也出現了盲點。
夜裏有點冷。
再加上她在高層的平台,風吹亂了她的長發,也吹得心頭有點發顫。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平台有推門聲揚起。
素葉以為是來平台抽煙的人,也就沒那麼在意。
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
沉穩有力,一聽就是男人的腳步,很熟悉。
素葉一愣,還沒等反應過來時肩頭忽地一暖,她身上多了件男士的西裝外套。有極淡的煙草味交織著清淡的酒香,還有熟悉的男性氣息,密密匝匝地將她包裹。
外套上還殘留男人的體溫,就這麼,突如其來地驅散了春夜裏的涼。
素葉愕然轉頭,見身後正是年柏彥後一時愣住了,她沒料到他會回來得這麼快。
朦朧的夜色,在年柏彥棱角分明的臉頰上輕輕流轉,如歲月長河沉靜悠緩。夜空之下,他看上去愈發挺拔高大,影子斜落在她的方向,將她那團小小的、近乎不見的影子覆蓋吞噬。
素葉的胸口不知怎的就被猛烈撞擊了一下,是心髒碰撞胸口的聲音,聒噪著她的耳膜。
她承認,在這樣一個夜晚,他突然地出現著實令她心頭喜悅了一下。
很快地,素葉又在心裏補上了句:一切都是月亮惹的禍。
可是,年柏彥的臉色看上去有點難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濃眉聚攏在了一起,連帶的,語氣聽上去都十分不客氣。
“誰讓你在這兒等的?”
素葉又一次愣住,半晌後,下意識脫口,“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打算去舅舅家了。”
她敢不在這兒等嗎?
這個看似表麵平靜實則骨子裏晦暗不明的男人,一旦被他抓住點小尾巴就會死得很慘,這個時候她雖然會說一些刺激他的話,但也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她要做的,就是盡量不觸犯他的底線。
年柏彥一聽,眉頭皺得更緊,語調也提升了不少,“物業不是有休息室嗎?”
素葉這才明白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張了張嘴巴,半晌後冒出了句,“我……覺得數星星的話,時間能過得快一點。”
年柏彥眸光先是一愣,而後像是無奈,又像是略顯了妥協,歎了口氣,“你趕緊給我起來。”語氣稍稍放緩。
接到她電話後,他沒由來地高興。
她在電話裏的聲音很小很弱,又帶著小心翼翼,她告訴他,家裏的房門打不開了……
這一路上,年柏彥腦子裏都轉著“家裏”二字,從她口中說出這兩個字,像是暖流徐徐經過他的心頭。一路往回趕時,他驚覺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都有點顫抖,眼前仿佛亮著鵝黃色的燈光,溫暖地將她嬌小的身影籠罩。
他喜歡她求助於他的樣子,因為這會讓他覺得,其實她還是依賴著他的,這種被需要的感覺強烈地滿足了他作為男性的尊嚴。
甚至在趕回來的路上年柏彥都在想,她會不會急得團團轉?會不會傻乎乎地在小區裏等?今天外麵又剛剛下過雨,雖是春夜,但氣溫明顯涼了很多,她會不會冷?
想到這點,年柏彥就忍不住加快車速。
滿腦子都是她流著眼淚的樣子,然後看見他回來了,忍不住撲上前,埋怨他怎麼這麼久?
可,滿懷期待和焦急的心情在他找了她一圈後都不見身影時漸漸沉落,直到,他在平台上找到她。
她坐在自己的挎包上,平台上還有雨後形成的小小水窪,折射著月光的薄涼,染了一夜的銀光。
連同她那抹小小的背影都顯得孤立無援。
她仰著頭在看星星,墨黑的長發近乎與夜色融合在了一起,風撫著她的發,發絲在輕輕飄蕩中也看似那麼地遙遠。
焦急,轉瞬成了不悅。
沒由來地,年柏彥心生厭惡,他厭惡她的淡定自若,厭惡她還能靜靜地坐在這兒,坐在微涼的春風裏,呼吸之間還有雨後的腥冷。
可看見了她,他還是放下心了。
其實年柏彥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心思,那個被規避的心思就是:他那麼急著趕回來,隻是怕她不等著他回來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