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大門外火光燃起的時候,我連最後一絲希望也落空。
屋外隱約有爭吵聲傳來:“你有沒有腦子!連火柴都拿不住!現在火真的燒起來了!”
“大哥,怎麼辦啊?都淋了汽油的,這火怕是救不了了。”
“還能怎麼辦,走啊!”
我看著迅速蔓延的大火,要出去已經來不及了。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生命大約已經走到了盡頭。
後來我常常回想,究竟是什麼支撐我活下去的?
我其實知道答案,是秦雲開。
我拿著父親的遺照和手機躲進浴室,給秦雲開打電話,然而那支撐我活下去的力量,卻拒絕接聽我的電話。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和秦雲開是同樣倔強的兩顆石頭,我這一生的盡頭,竟然連想和他冰釋前嫌,都因為他的倔強而失去了機會。
我聽說過,同樣要強的人在一起,總要有一個人先低頭,然而可笑的是,我低頭了,他卻沒有接受。
在火光吞噬老屋的那一刻,我沉入了水裏。
我沒有想過,這個舉動,救了我的命。
鄉裏人不敢就這樣看著他們燒了屋子,一旦有風來,一吹,一排的房子都要受牽連。
他們發了狠,放火的人以為我已經葬身火海,也都慌了,四散逃走,畢竟沒有一個人願意背負殺人的惡名。
鄉裏的人及時救了火,把我救了出來。
鄰居的王姨收留了我,在目睹了那群人放火燒屋之後,整個鄉裏,隻有她一個人願意收留我。
我理解,畢竟我如今就如同災星,沒有人願意被我牽連。
我醒過來的之後,隔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才願意開口說話。王姨握著我的手,哭得說不出話來。我知道她可憐我,也許世上,也隻有她肯可憐我了。
有一天,王姨出了趟遠門,夜晚才回來,她對我說:“嶽茗,你還記得你的母親嗎?”
我仰頭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要提起這個“陌生人”。
王姨拍了拍我的手:“她終究是你的母親,你去找她吧,打斷骨頭連著筋。”
我很想告訴她,我並不知道我的母親在哪裏,而母親如果在乎我,為何會這麼長時間都不來找我?
王姨卻拿出一筆錢,和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給我:“你母親其實回來過一次,我們從小玩到大的,所以她才給我留下了聯係方式,你母親,現在在意大利的米蘭。”
“我和她聯係過了,你明天一早就出發,越快越好。”王姨擔憂地看著我,“那群人喪心病狂,這事瞞不住,他們很快會知道你還活著,你離開中國,是最好的選擇。”
王姨說得對,我此時此刻隻有離開中國,才能保全自己。而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人或者事了。
我對王姨感激涕零,隻能許諾以後一定會報答她。
王姨在隔日清晨送我離開,她對我說:“你外婆把我當親女兒一樣,我不要你報答我,你能好好的,就好了。”
興許是在王姨這裏感受到的一點溫情,讓我對我的母親有了期望,也堅定了我去找她的信念。
我帶著那筆錢,去了意大利。
我那素未謀麵的母親身在米蘭保羅薩比的唐人街,開著一間看似年代久遠的美容院。
我到達米蘭的那天,她去接我,沒有擁抱,也沒有寒暄,隻是示意我跟她走。到了住所,她給我安排了房間,又給我安排了從此以後每天的工作,便不再對我說話。
我和她的關係,與其說是母女,不如說是店主與員工的雇傭關係。她讓我喊她Luna,從不要求我喊她一聲媽。
可笑的是,她店裏的員工,當真不知道我是她的女兒,隻當我是新來的店員。
我沒有對她提起父親的事情,該知道的,我相信王姨已經告訴她了,而她無動於衷,我便無須再說什麼。
也許是對生活心灰意冷,我連回舊金山繼續求學的念頭都徹底打消了,我不想見到秦雲開,更不敢想象那群人若是真的找到那裏會怎麼樣。
我隻能像一隻不見天日的老鼠,躲在米蘭的唐人街裏。
我的工作是替客人洗臉,但我更喜歡跟著美發師,從小就喜歡對著頭發編編繞繞,使得我對發型創作得心應手。
Luna便幹脆將我調到美發部,後來更是將我送往一所美發培訓機構。
我們始終沒有交流,她不知道我的故事,也從不問起。我們的關係冷淡得如同路人,隻是我偶爾能聽見店員們聊天時提起她,漸漸也知道了她為何要離開我們。
她從來沒愛過我父親,這大約是我父親這一輩子始終鬱鬱寡歡的原因。她愛的人有一副好嗓子,會唱歌劇,會跳舞。後來那個男人來意大利發展自己的歌劇事業,她便拋下一切跟了過來。
我沒有質問,隻是每天默默工作。我通過王姨的幫助,調查過那些受難者的家屬,其中當真有一些因為失去了家中的勞動力,生活得格外辛苦的老人和小孩。
我於心有愧,不忍放著他們不管。我需要錢,將自己得到的錢,悉數用迂回的方式寄回了中國,匿名寄給那些受難者的家屬。
隻是夜半無人時,我總是想起那個人,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如果我們有一天有機會再見,會不會是“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心痛無法遏製的時候,我便喝酒,一瓶酒,換一個昏沉入睡的夜晚。即便一開始夜夜噩夢,夢裏是漫天火光,是掛斷的電話,是秦雲開決絕離開時的身影。
在米蘭的第六年,我在機緣巧合下打開從前的郵箱,收到了無數封來自秦舒的郵件,她在找我,一直在找我。
這世上肯為我費心的大約隻有她了,我顫抖著手,給她回複了郵件。
我很快收到了回複,我和秦舒恢複了聯係,條件是她什麼都不許問,更不要讓秦雲開知道我的消息。
大約是思念故人,讓我產生了回家的欲望。六年過去,那裏應該已經風平浪靜,我可以得到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