鏟除保齡侯史家其實很容易,隻要老皇帝下定決心,其實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是的,就是一句話這麼簡單,難的是怎麼讓老皇帝心甘情願下定決心。
自古以來,有些皇帝年輕的時候或許雄才大略,可是等到過了熱血沸騰,雄心壯誌的壯年,越老就越想要在千秋青史留下好名聲,因此就漸漸地變得心慈手軟了,唯恐史書上給自己留下個殘暴不仁的名聲。卻不知,他們對於官吏、貴族的“仁慈”,就是對於百姓萬民的不仁!就是對整個國家的不仁!
保齡侯史家的倒塌可謂是驚天動地,卻又是平淡無聲。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這件事不過是增添了一些茶棚裏閑聊的談資罷了,所謂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可是對於勳貴,尤其是賈家來說,卻是如同五雷轟頂一般。賈母史氏聽到這個消息就一陣陣頭暈,險些眼前一黑躺倒在地上。
在這個年代,一個女人在後宅的勢力不是要仰仗丈夫和兒子支撐,就是要依賴娘家、親朋的輔助。
可是現在,史氏的丈夫賈代善已經死了,還是被她氣死的。大兒子與她早已離心,隻剩下一點麵子情。二兒子又分出府去,不住在身邊,雖然每天都見得著,到底隔著一層。現在娘家又出了這種慘事,那她以後可是一丁點依靠也沒有了。
是,保齡侯史家確實因為她私賣祭田,影響名聲的事情和賈家漸行漸遠了,可到底是打折骨頭連著筋,她隻要還姓史,隻要一天沒被開祠堂逐出宗族,就依然是史家家族的一份子,就會受到家族的庇佑。
隻要有家族的保護,兒媳婦邢氏就算心裏再怎麼不耐煩,也得敬著她,畏著她,不怎麼敢和她太過爭執,就怕史家會為她出頭尋事。
可是現在呢?史家已經被抄家定罪,徹底地倒了。全族上下都沒有剩下什麼人,她這個外嫁女倒是沒有受到太大的牽連,可是有順王府的楊王妃的例子在那裏杵著,她就算不肯出家,以後在賈府裏麵還有什麼權勢可言?
從某種角度來講,賈母和老皇帝倒是有幾分相像,權勢對他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為了權勢他們什麼都能犧牲,哪怕是自己的子孫後代,都比不上一時的權勢重要。
失去了權勢,失去了老太太的地位,絕對比殺了她還要痛苦。賈母一步步走來,從一個需要看嫡母眼色的小小庶女熬成了超品國公的正妻,從一個戰戰兢兢立規矩的兒媳婦熬成了如今可以折騰兒媳婦的老封君。現在她這幾十年的努力眼看著要付諸東流,她卻沒有一點辦法來挽回形勢,隻能睜大眼睛看著自己一步步踏進深淵,怎能不讓她心痛萬分?
就算是痛徹心扉,賈母也不敢口出怨言。
史家是因為通敵的罪名才被抄家滅族的,她若是敢口出怨言,豈不是說自己對皇帝陛下的處決不滿?豈不是說她和那十惡不赦的賣國罪名有所牽扯?真要是這般,不要說她自己一個老太太了,就是整個賈家都會被牽連進去,甚至被抄家滅族,毀於一旦。
……不不不,皇上是很仁慈的,聖上的處置一點錯都沒有。沒有牽扯到史家以外的人家,能夠不夷三族誅九族就已經是皇帝陛下的寬宏大量了,她若是一頭撞上去,豈不是要鬧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她不能死,她絕不能死!她得活著,她還要享受富貴的生活,還要掌握賈家的權勢當她的老封君!
話是這麼說,可是史氏的精神卻萎靡了下去,被鴛鴦扶著躺到了床上,蓋上了柔軟暖和的被子,她卻覺得自己一陣陣發冷,心髒甚至都要結冰了,她以後該怎麼辦才好啊……
對於賈赦和賈政兩家來說,這一記重錘敲打的也夠狠的。
二房的王夫人,往日裏還總把自己是縣伯之後的事情掛在嘴邊上呢,自以為有了家族裏麵的功勳保護,就算捅破了天也不要緊,哪還有人敢定她的罪?當初印子錢的事,她麵上不顯,心裏卻不當一回事,最多不過記恨賈赦的那一巴掌罷了,根本就不認為那是個事。包攬訴訟的事情她都做過呢,一個印子錢能有多大的事?她還暗暗嘲笑賈家的人沒有見識,不懂得利用權勢。
可是真到了史家被處決的時候,王夫人也被嚇得不輕。
別人家不知根知底也就罷了,可是這保齡侯史家是他們多少年的老親,什麼情況他們能不知道嗎?
那史家可是開國的時候憑借著大功被高皇帝親封的侯爵啊,直到現在還承襲著這侯爵之位呢。一家人不是手握實權,就是占著爵位,說是滿門權貴也不為過了,相比之下,比起賈家要強出不少來,比之王家也不遑多讓,可是現在呢?
不過是天子的一句話罷了,就徹底坍塌了,連一絲一毫都沒有剩下。死了的死得淒慘無比,活著的活的生不如死,這等慘狀就在他們身邊,豈能不令人膽寒?
王夫人第一次感覺到皇權的可怕,體會到律法的森嚴。過去不是沒見過抄家滅族,三藩作亂,冬至宮變,還不是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可是這一次卻要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直接,都要狠辣,直楞楞地插/進她的心窩裏,刺痛了她的靈魂。
過去那個甄家和賈家的層次差不多,也是多年的老親了,可是到底住在金陵,離著京城太遠。平日的交流也不過是年節的節禮和偶爾的信件罷了,他們的離著到底還是遠了些,還可以麻痹自己,當做什麼也看不見。
東平郡王和南安郡王兩家又太過高高在上了,平日裏層次差得太過遙遠,隔著不止一層兩層,實在沒什麼代入感。就算看著他們被滿門抄斬,隻要和賈家沒有掛上鉤,還是能夠無視下去,最多不過唏噓幾句罷了。
可這史家卻又離得太近了些,他們和賈家簡直一般無二。史家遭殃是不是預示著賈家將來的滅亡呢?這等心理暗示又怎能不讓人膽寒心驚?!
抄家滅族是大罪沒錯,可若是離得太遠了,有些人對於這一條的畏懼就沒有多少了。直到他們親眼見到了這樣的慘狀發生在身邊,這才能從他們的內心最深處勾出一直隱藏著的畏懼來,讓他們不敢再繼續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