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陳姐打完電話的臉色總是不大好,好幾次,叫住清嫵,欲言又止,似乎急切地想要說什麼,但嘴巴張到最後,又是一聲一聲不安穩地歎息,複雜的端詳著清嫵的大肚子,擺擺手,說什麼事也沒有。
每次陳姐一這樣,清嫵就躺在床上整晚整晚睡不著,有時候一抹枕頭,發現濕濕的,才知道自己哭過。
有個人住在心裏,她不能想,不能去碰那一塊,想一下,碰一下,都是錐心刺骨的疼,滿腦子的問號,折磨著她,她刻意不理不睬,結果帶給自己的是更加多而淩亂的情緒。
醫生說準媽媽的情緒會直接影響到肚子裏孩子的發育。
所以小小生下來隻有五斤多,她要付很大一部分責任。
清嫵要哺乳要帶嬰兒,那麼陳姐自然沒辦法離開,多多卻是極其高興地,家裏添了一個皺皺巴巴的小弟弟,他盤問淩衍森也漸漸地在清嫵的沉默中減少了次數。
多多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並沒有他表現的那樣呆傻。
這點,清嫵深諳。
小小滿月那天,家裏又來了兩個奇跡般的客人。
淩思聰和林瀠。
是陳姐去開的門,清嫵那時候正在坐月子,衣衫不整地窩在床上,聽見門口不尋常的動靜,蓬鬆著一頭亂發胡亂套了一件衣服,拖著臃腫的身體就下床蹦了出去。
結果還沒看清楚,林瀠那貨就飛蛾撲火一般衝著清嫵就撲了過來。
看見久違的朋友,清嫵是很高興的,看見林瀠後麵緊緊跟著的看向自己目光有些緊張的淩思聰,清嫵笑了。
眼睛在兩個人之間轉來轉去,她不問他們怎麼找到她的,但兩個人一起來,舉止親密自然的模樣,就知道這兩人已經修成正果了。
林瀠坐了沒有一會兒就接到研究所教授的電話,又是實地考察,看了一眼多多和小小,匆匆忙忙就走掉了。
剩下愣頭愣腦的淩思聰,杵在窄小的充滿孩子氣和奶香的客廳裏,發愣。
清嫵讓陳姐給淩思聰泡了茶。
淩思聰的開場白有些讓清嫵摸不著頭腦。
他說,大嫂,現在嘉宇國際我看管。
清嫵點點頭,沒有說二話,仿佛就是今天天氣很不錯,這就是淩思聰說的話給她產生的全部影響。
淩思聰有些發愣,滿心以為大嫂會衝著這個話題問下去,一問下去,兩個人都知道會問到誰。
清嫵在和陳姐燉的魚湯,淩思聰是沒有注意到,她抓著勺子的手,因為握得太緊,指腹紅透,而指骨上卻白森森一片。都不知道是熱氣騰騰的魚湯迷蒙了她的雙眼,還是她的眼睛瞪得太直,所以感覺到自己的目光很痛,那些明亮的光束就像一根根尖針,衝著她的瞳孔紮進來,導致她不得頻繁的眨眼睛。
淩思聰沉默了很久,蒼白著一張臉,看起來今日似乎忙翻了頭,黑眼圈特別厚重,在清嫵喝魚湯的當口,他甚至倚著沙發打起了盹。
清嫵收拾碗筷了,他才匆匆醒過來,一臉抱歉。
臨走前看著清嫵的樣子,就像馬上會哭出來一樣,一個二十來歲的大男人,就那樣焦灼而無奈的看著清嫵,滿肚子的話隻能埋在心口,像一座沉沉的山峰,那樣壓著他喘不過氣。
“大嫂,大嫂……”
他很想說什麼。
清嫵握緊手,低著頭,不說話,沒有製止也沒有鼓勵,淩思聰滿腹要說的話就隻能卡在喉嚨裏,想起大哥在ICU躺著,偶爾醒來,囑咐的也隻有一句話,不要告訴她,什麼都不要說。
算了,還是把這個艱巨的任務推給周繼榮那沒臉沒皮的玩意兒吧。
最後,淩思聰進了臥室,拿出手機,給小小拍了好多照片,走了。
清嫵把他送到門口,他一走,她就哆嗦著手關上門,喘息了很久很久,才成功把眼眶裏的霧氣驅散,低頭,掌心齊齊的五個指甲印,血紅一片。
她有她的驕傲,那個男人不當麵過來說清楚為什麼放任她和多多在機場離開,她便不會原諒他,任何理由都不會。
但她有雙眼,看透一切的眼,從淩思聰的緘默和難以啟齒中,她知道他出事了,她的難過就像夢境裏猛漲的洪水,她躺在床上,床變成了一塊浮木,在那片鋪天蓋地的洪水中沉浮。
她跑回房間,也不管小小在床上睡得多香,她緊緊地把孩子抱起來,緊緊地,就那樣,仿佛才能找回一點力氣。
她不能垮。她有多多,她有小小,她不能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