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豪家攔門玩煙火”。西門慶已升五品官,炙手可熱,西門府放煙火,滿街人擠著看,西門慶吩咐:“留下四名青衣排軍,拿欄杆在大門首攔人伺候,休放閑雜人挨擠。”妻妾在家裏看燈火煙火,聽戲文唱酒。西門慶西門府放煙火,滿街人擠著看。卻跑到獅子街,名義上是跟應伯爵看燈火,實際上早約下王六兒在後院等他,並安排董嬌兒、韓玉t)q伺候王六兒。兩個唱的眼中看到的王六兒是這副德性:“頭上戴著時樣扭心歌髻兒,羊皮金箍兒;身上穿紫潞綢襖兒,玄色一塊瓦領披襖兒,白挑線絹裙子下邊,顯著趕趕兩隻金蓮,穿老鴉段子紗綠鎖線的平底鞋兒,拖的水鬢長長的,紫膛色,不十分搽鉛粉,學個中人打扮,耳邊帶著丁香兒。”兩個唱的看王六兒這打扮,既不像良家女子,也不像青樓人物,不城不鄉,不俗不雅,“兩個唱的上上下下把眼隻看他身上,看一回,兩個笑一回”。她們肯定在琢磨:西門大官人這是從哪兒淘來這麼個大活寶呀?二人忍不住問琳安:“房中那一位是誰?”滑賊砒安回答: “是俺爹大姨人家,接來這看燈。”兩個妓女才進房磕頭行禮。滑稽的人物,滑稽的場麵,滑稽的人情。
西門慶獅子街放煙火,是古代小說不可多得的煙火場麵:
一丈五高花樁,四圍下山栩熱鬧。最高處一隻仙鶴,口裏街著一封丹書,乃是一枝起火。起去萃山律一道寒光,直鑽透鬥牛邊。然後正當中一個西瓜炮迸開,四下裏人物皆著,旁剝剝萬個轟雷皆燎徹。彩蓮舫,賽月明,一個趕一個,擾如金燈衝散碧天星;紫葡萄,萬架千珠,好似驪珠倒掛水晶簾箔;霸王鞭,到處響亮;地老鼠,串繞人衣;瓊盞玉台,端的旋轉得好看;銀蛾金彈,施逞巧妙難移。八仙捧壽,各顯神通;七聖降妓,通身是火。黃煙兒,綠煙兒,氛氮籠革萬堆霞;緊吐蓮、慢吐蓮,燦爛爭開十段佛;一丈菊與煙蘭相對,火梨花共落地桃爭春;樓台殿閣,項刻不見魂峨之勢;村坊社鼓,仿佛難聞歡鬧之聲;貨郊擔兒,上下光焰齊明,鮑老車兒,首尾迸得粉碎;五鬼鬧判,焦頭爛額見猙獰;十麵埋伏,馬到人馳無勝負。總然費卻萬般心,隻落得火滅煙消成垠燼。
蘭陵笑笑生對中國古代煙火做了詳盡記錄,既是《金瓶梅》精彩民俗描寫,更將西門大官人財勢寫到頂點,還暗含哲理意義,西門慶的權勢也像這煙火,“總然費卻萬般心,隻落得火滅煙消成偎燼”,西門慶的故事,“萬般傀儡皆成妄,使得遊人一笑回”。饒有諷刺意味的是,遊人看西門大官人放煙火後散去,應伯爵知道西門慶約了王六兒,識趣地溜走,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的,鐵棍兒卻繼西門府花園觀看潘金蓮醉鬧葡萄架之後,又從門縫裏觀看王六兒跟西門慶玩“後庭花”。
第四十六回“元夜遊行遇雪雨”繼續寫“三市六街人鬧熱,風城佳節賞元宵”,卻突然成強弩之末。燈少了,煙花少了,連站崗把門的排軍都少了。吳月娘們外出做客,西門府門首“一邊十二盞金蓮燈,還有一座小煙火”,這座小煙火還得等吳月娘回來再放。砒安與平安在門首放煙花,“兩名排軍各執欄杆,攔擋閑人,不許向前擁擠”。吳月娘到家,“陳經濟和責四一麵取出一架小煙火來,在門首又看放了一回煙火”。
而到了第七十八、七十九回,西門府的燈、西門府的煙火已沒什麼描寫,等待醉生夢死的西門慶的是人死燈滅,然後是人走茶涼。
拿元宵節做文章,當然不是《金瓶梅》的發明創造,《水滸傳》已寫過多處,《金瓶梅》寫元宵節跨度為四年,作者實際寫的是明代民俗文化,而且圍繞西門慶命運做文章。這種寫法後來為曹雪芹發揚光大。有研究者認為,曹雪芹原有的構思,《紅樓夢》就是以甄家元宵節大火始,以賈府元宵節大火終,最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