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巴巴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頹廢而沙啞。

“人是我撞的,我拿下半輩子賠,跟你不相幹。”

鹿允兮回頭,對上一張胖臉,那兩道濃重的黑煙圈,跟挨了好幾拳似的。

是蘭臣,把她媽媽撞成植物人的肇事者,才十歲就敢偷摸開車上路的馬路殺手。

有上輩子二十年的緩衝,再見到他,她已經生不出太多怒氣,畢竟蘭家已經把師兄賠過來了。

小胖子遞過一塊手帕,嘴角天生的笑紋無力而疲憊。

“你還是回去吧,好好過你的人生。賠進我一個就夠了。”

鹿允兮沒接,一言難盡地看輪椅上的他。

這回沒有路雲曦路大小姐,沒有蘭卿為了替弟弟贖罪,自願當她十幾年的伴讀,甚至放棄蘭家繼承人的位子,勉強平息兩家恩怨,那麼,蘭臣該怎麼辦?

“你,”她聲音沙啞,拿手背擦幹眼淚。“你不要鑽牛角尖。想賠償別人,就要站起來,拿自己當人家親兒子,全心全意去孝順。”

上回蘭臣坐了一輩子輪椅,哪怕腿傷好全了,還是站不起來。

醫生說他是心裏病了,在自我懲罰,除非他自己想開,否則沒藥醫。

鹿允兮覺得,這懲罰太重。

一場意外車禍,躺下一個已經夠多,兩個家庭都陷入悲劇,不是任何人願意看到的結果。

沒了路大小姐,沒了師兄,那就叫蘭臣賠給路家當兒子吧。

她卻連接近媽媽的機會都沒有。

鹿允兮視線模糊,聲音哽咽,重重拍著蘭臣肩頭。

“我們都不逃避責任。”

小胖子緊緊抓著輪椅扶手,死死盯著自己打著石膏的腿。

“嗯,不逃避,是我欠人家的。”

“人字一撇一捺,兩條腿站直了才叫人,不能趴下。”鹿允兮吸口氣,環視一圈沒有半絲熟悉氣息的病房,邁步出去。

這是她能給予蘭臣全部的鼓勵了。

“她倒是有點意思。”

旁聽了一會兒的蘭卿收回視線,走過來打量低著頭蔫蔫的弟弟。

“哥。”蘭臣沙啞喊人。

“嗯。”蘭卿一步一步推著他回病房。“別怕,有哥在。”

“不。”蘭臣深吸口氣,抬起一張熊貓臉,因消瘦而大了圈的眼睛裏能看出眼周圍的細密血絲。

“我惹的事,我自己扛。”

“我不逃避。”

“我是人,男人。”

蘭卿摸摸弟弟的腦袋,又輕嗯一聲。

蘭家人沒孬種,弟弟長大了。

“哥,推己及人,鹿允兮一小姑娘,真挺不容易的,幫幫她吧。”

蘭臣投桃報李,覺得不能對朋友的困境視而不見。

本以為隻是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如今在少年心裏,已經升級成朋友。

患難見真情。

她就像是暗夜裏執著盛放的曇花,皎潔無暇,即使短暫,也要努力綻放,惠及他人。

“幫過了。”

蘭卿再摸摸他腦袋,彎腰輕鬆將弟弟抱上病床躺好。

“你輕了好多。一直喊你減肥,這回倒是誤打誤撞了。”

“嗯。”蘭臣靠著哥哥調整的靠枕,憨憨地笑。

“這回把你們的話,都聽進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