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庭瑞謂建章曰:“兄曾娶否?”建曰:“未也,家君每為弟議婚,俱非姻緣。弟誌必得有才者,方稱此心。”庭瑞曰:“弟有一妹,年十四歲,亦曾讀書。其才雖不言高,卻與愚弟慌惚。若不因門戶見鄙,願將舍妹相托。”建章大喜曰:“既蒙不棄,敢不遵命。但當歸請父命,然後方妥。”正話間,忽一仆進來叫曰:“公子快些歸家,大老爺昨日陡然起病,十分沉重。夫人著我來趕公子歸家。”建章聞言,即忙收拾歸家。
歸別時庭瑞問曰:“令尊翁有恙,不容不去。但是科場期近,兄幾時可來?”建章曰:“相煩多等幾日,七月初旬準到。倘旬內不到,兄便不必等了。”言訖,長揖而別。及到了家中,因見父親病重,恐庭瑞在書院等,故作書令其先往,並托為覓寓所。
時書院人俱赴科場去了,惟庭瑞一人獨自等候建章。及得了書信,便打點起身。雇了一隻快船,與來興兒望江省而來。將午開船,順風而來。
本日到了吳城,將船灣在望湖亭邊歇宿。時七月之中,暑氣正盛。庭瑞乃步出艙外納涼。是夕月白風清,萬裏如畫。正笑嗷間,忽聞鑼聲連響,一隻官船順風而來,灣入浜中。正與庭瑞之船隔壁。那船上一麵黃旗,大書“欽命湖南巡撫部院”。艙外旗幟分明,綠紗窗內,寶炬輝煌,異香飄出。
忽然琴聲響亮,優雅盡妙。庭瑞竊聽之良久,乃止。聞窗內有女子曰:“小姐,請用茶。”須臾,琴聲又作,有人嬌聲歌曰:從吾所好今,琴與書。
身為女子兮,誌並英儒。
夜宿長江兮,秋聲寂寂。
回首顧望兮,渺渺鄱湖。
歌罷琴息,庭瑞驚喜欲狂,暗思:“此必才女所作也。且其嬌聲雅韻,真使我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欲待和他一韻,又恐諒動拖船上官長,反為不美。正尋思不了,亦命書童抱琴出艙來,彈一《風求凰》詞。琴聲既罷,又聞那船上琴聲洋然,依韻而轉。庭瑞詩興然,自不能禁。遂高聲吟曰:嫦娥何事夜彈琴,彈出好音正有情。
窗內玉人多美伴,可憐明月一孤輪。
吟罷自思:“不知窗內才人曾聽否,又不知肯憐我意否。”正想間,聽得那船內低聲和雲:窗外何人夜聽琴,新詩分外更多情。
一輪明月當空照,照出江中月一輪。
庭瑞聽罷,舞掌樂甚。乃暗磋曰:“若得此女一見,勝占鼇頭百倍矣。”
正在癡呆之際,忽見他船上紗窗開處,一女子步出窗外。月光之下,淡妝得宜,笑容可掬。庭瑞暗思:“此必和詩才女也。”女子走近船邊問曰:“相公深夜自詠,其樂如何?”庭瑞起身答曰:“光風霽月之下,樂莫大焉。請問小姐尊居何處,將欲何之?”女子曰:“妾非小姐,乃小姐之婢梅香也。我家老爺姓楊,號時昌,家居江南。見任湖南巡撫,己上任半年了。我小姐因有小恙,所以落後,今船上有老爺差來一老仆,迎接小姐的,今已睡著。請問相公何處名邦,高姓大名,青春幾何?”庭答曰:“小生姓張,名朋祖,字庭瑞,吉安吉水縣人。年十五歲,生於今上三十六年,春三月望日酉時也。”婢曰:“我小姐適聞妙句,深加敬仰。欲與終身相托,未審君意若何?”庭曰:“小生一介寒儒,何敢當此。且小姐千金貴體,下配一白麵書生,非所宜也。”婢曰:“我小姐素性不凡,舉止有方,嚐自謂曰:‘不配公侯子,願事知音客。’今觀相公人才正與小姐相當,又何辭焉。”庭曰:“愚雖幼,頗讀詩書,粗知禮義,婚姻大事當從父母,未聞任意可擇者。”婢曰:“我小姐雖非男子,亦知禮義。豈不知婚姻之事出自父母之命。我老爺年老無子,單生小姐,愛之過甚。每擇婿必取其才與小姐相當者,數年來未得其人。今相公與小姐以才憐才,年齒相同,故屬意焉。倘蒙見允,到署之日即稟請老爺夫人之命,自有差官來迎相公。”庭曰:“既蒙小姐如此憐愛,小生敢不諾命。但求小姐佳句,以訂今夕之約。”婢領諾,轉入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