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畢太太為著複華的事,暫時耽擱,歇了兩三天。原料理雇船動身,另帶了個老婆子去,將些笨重物件寄放下來。張先生也自此照常進署辦公。這時候,趕鄉試的人,也已去了大半,隻有黃禍因錄遺沒有錄上,他竟不等補取,大大方方的去而複回,對著人講:“我本荒疏已極,那個想中這勞什子舉人?不過為了幾塊洋錢賓興費,連我那本家通理先生的領到手,也不在少處。”
這日齊巧畢太太上船,張家黃家兩麵的人都送行出來,被黃禍碰見。眾人正在船岸邊與畢太太作別,黃繡球叮吃道:“兩三個月內,等你快來,大家好早點辦事。我那房子,即日動起工來。”其時黃昏之際,黃禍聽上去,覺得聲音很熟,一看果是黃通理、黃繡球、張先生一班人,甚為疑異。又聽見什麼辦事動工的話,莫明其妙,也不理會,就將身子閃開,躲了過去。一連幾日,才走到黃通理家說:“你看我要中場外舉人了。”黃通理便問:“為何你卻不去下場?就是有科舉的,也該去得了。”黃禍又笑道:“你還打取我,不曉得我原是監生大老爺嗎?”黃通理道:“這個想必谘文沒有辦得及。”黃禍又說:“辦谘文是件什麼難事?衙門裏幾位書辦,那個不與我交好?這些至容且易的事情,怎樣會來不及?我是大老官脾胃,去了錄遺,錄遺之後,就跑回來。不瞞你說,簡直的錄遺沒有取,哪個再愛去等他補出來呢?我說要中場外舉人,不是講文章,是講我已經成了仙了。”便將那晚碰見聽見的事情,說出道:“我人還沒有到家,就曉得你們的事,這樣靈機先知,怕不算個仙家?要在場外送進一篇仙家文章去,怕不中出舉人來?”黃通理道:“這些我與張先生已議了好久,想必你並不曾去尋錄遺,在外聽見的。你既說是成了仙,你可知道我們那日送行的是誰嗎?”黃禍道:“這原是戲談。我且問你:你們說辦事動工,可是造房子開學堂?”黃繡球見他糾纏可厭,黃通理說的話,不能開發他,便道:“你大伯子,何苦要釘著問我們的事?前回我們孝敬你那一注錢,盡可自家去設法些,捐到官府裏,辦學堂也好,辦警察也好,總可圖得個保舉。眼前又放著舉人、解元不去搶,這是什麼原故呢?”
黃禍被這兩句話,說得無趣,搭訕著辭了出來,心下想道:“他們鬼鬼祟祟做事,偏要相信張先生,拿我自家人不當心腹。我雖然用過他們幾百吊錢,卻是替他們出力不小,這也不去怪他。獨怪那張開化,不過是個刑房書辦,在官人役,就拿地方上的公事,在外麵招搖攬權。那開學堂的事,全然不與刑房相幹,倒把他應辦的警察,不加緊的送稿請示,狡猾已極。再講辦學堂的事,地方上也很有大紳士可以出麵,如王侍郎、李太史同做過浙江道台的那位陳觀察,都是兩榜高材,一鄉師表,還有些京外仕宦,多可請教的。就算旁人出捐,辦事也須先盡這些紳士,怎麼一個書辦與一個不上場麵的土財主,也不曾發過榜,也不曾做個官,就私下要承辦學堂?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我們村子雖名為自由,卻讓不得他們有這種自由法子。黃通理不過有幾千產業,想必要勾結了張開化,借著學堂,裏應外合的把持起來,好發大財。哼!哼!這個心思念頭,瞞得住別人,怎樣瞞得住我?我也不同你們說破,也給個裏應外合的陣勢,教你們碰碰利害。第一,我先進去,把張開化招搖攬事的弊病揭開,革除了他的卯名。然後寫一封信去,告訴我一個朋友。這朋友是廣東候補道,同我們這做過浙江道台的陳觀察世交,請他挽出這陳觀察來,總司其事,我還可在堂內謀幹一個位置。憑著良心,不想弄錢,也有口現成飯吃。我的兒子黃福,今年也十一歲了,趁此也好帶到堂內讀書。通理是不懂事,看他一家人,也替他薦個分教習。我那兒子就請他教著,他萬不能收我的束修,豈不一舉數得?”
當下黃禍這般說過,笑了一回又咂嘴咂舌的想了一回,做書的就此照話編出。要知他那話怎樣做法,下文自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