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曹新姑走來言道:“昨日白天,我同王老娘到陳府上去,他那老太太又生了病,請大夫請了兩三位,看似沉重得很。回來到晚上,王老娘已上床安睡,半夜裏好端端,也說不受用。今天大清早起來,就坐起來,覺得並沒有什麼,現在倒又說身上發燒,怪難過的。”黃氏夫婦一聽這話,一麵叫曹新姑再去看陳老太太,一麵同畢太太去看王老娘。不一刻,曹新姑趕回來道:“陳老太太的病比昨天更利害了,我去時,他家亂嘈嘈的插不住腳。看那老太太神識不知,我問了他姑奶奶胡進歐一聲,也沒聽清楚。這裏王老娘怎麼樣了?”畢太太道:“他是瘧疾,隻怕病已伏了好幾天,他的體氣強,先不覺得,近來想必又吹了風,夾著又受了點辛苦。我這裏替他調理調理倒不要緊,反是那陳老太太生的富貴病,他家老爺、少爺、太太們隻曉得老人家一得了病,就亂請郎中。郎中看富貴人的病,隻曉得是補。況且是老太太一定說血虧氣虛,用的藥,就人參、燕窩、鹿茸於術,胡亂開了方子,一帖吃下去,又換一個郎中,換上三四個,把病症弄得不死不活,這可不是玩的,待我也去看上一回。”曹新姑道:“他們未必相信西醫,要是相信,他那太太也曉得你的,應該就來請了。”畢太太道:“且去看一看,不必就替他醫。中西醫理不同,我在這內科上也自考校中國的醫法,不肯輕易用外國法子的。”黃繡球道:“這便我同姊妹一齊前去。”於是交代曹新姑看顧了王老娘,二人來至陳家。
那時候已過十二點鍾,走入內室,還靜悄悄的。有幾個丫環老媽子,報與陳膏芝的夫人知道,隻說:“就請到老太太那邊去,輕輕的看一看罷。”進了老太太的房,隻見那位孫小姐同姑奶奶們在房裏坐著,一位郎中正在那裏診脈。孫少爺也坐在一旁,卻是垂著頭同打盹一般。各人見黃繡球、畢太太二人進來,悄悄的招呼下了。等郎中診過脈,一個丫環,推起了孫少爺,陪到外麵去開藥方子。黃繡球、畢太太才走近那老太太床上,一看,那老太太像是昏迷不醒。畢太太又細細看了看麵色,隨即同黃繡球退了開來。丫環放下帳子,胡進歐便邀畢太太們到臥房的外間,問些得病的根由,看了幾個郎中的藥方。話還沒有說得幾句,又見兩個老媽子引著孫少爺,陪個郎中進來。胡進歐對孫小姐道:“老太太才睡著,可以不要驚動,請孫少爺把先前郎中開的藥方,叫這位先生參酌參酌罷。”那郎中道:“如此也好。”便要退出去。畢太太見這郎中還老老誠誠,便站起身來,問先生:“昨天可曾進來看過?到底是個什麼症候?”那郎中道:“我昨天開過一個方子,原說這病費手,請府上多請幾位高明。”說著,竟像大不高興的了出去。畢太太、黃繡球仔細的問了出來,實在是一個痰厥病,說前兩天,因為他媳婦陳太太曉得這老太太捐助了女學堂二百千錢,又見老太太新近來往一班女客,不三不四,都像入了王老娘們做女先兒的一黨,就告訴了陳膏芝。陳膏芝在晚上過足了煙癮之後,到老太太房裏勸過一回,叫他老太太不要交結這一班人。老太太不聽。他媳婦又在陳膏芝耳朵裏,講老太太把私房銀錢瞎用,有得將銀錢送到外頭去,不如收過來預備他老人家身後的事。陳膏芝一則是懶,二則到底是自家老娘,不肯問信。這陳太太一定要聳他老爺去查問,兩口子嘰哩咕嚕,在煙榻上足足吵了一夜。陳膏芝嘔氣不過,這晚取了煙具,到老太太外間一張炕上開了個燈。老太太睡醒了,問起是他兒子同媳婦鬥氣,為的什麼。陳膏芝卻不開口。
第二日早上,老太太叫丫頭去催他媳婦過來。那陳太太便披頭散發的進來,帶哭帶說道:“我也是好意,叫你兒子請你老人家愛惜些銀錢,不要整百整百的往外頭送。外頭瞎七瞎八的女人,無過是來騙你老人家的錢,少往來些。你兒子就睹氣離了我,你們母子一心,拿我媳婦兒當做外人,倒是我外人,從來沒有拿一個錢送得娘家去呢。”老太太聽了這話,沒頭沒腦,氣的半天不則聲,就有一口痰湧到喉嚨頭,趕緊叫丫頭們扶了坐起來,立刻請大夫。忙過這一天,到昨天下午,郎中已換了三個,今天又是三四個,方才這郎中,是第五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