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笑時,忽見一個當差的喘噓的走了進來,向著定侯道:“那裏沒去尋過,不碰見劉二爺,還不知道在這兒呢。”說完,遞上個封件來。子文坐在定侯旁邊,留心看那封麵上時,卻標著“急電”兩字,便知定侯有事,呆著看他。隻見定侯看著電報,登時眼眶中含了一包(泡)急淚,卻強止著不落下來。沉吟了一回,把電信塞在袋裏,回頭向那當差的道:“這電報是你經手譯的麼?”當差的答應了個“是”字。定侯正色道:“怕譯差了一兩字罷。”當差的呆了一呆,卻不敢說沒差。定侯喝聲“去罷”,說還沒完,便又接著說道:“不許你亂講,你知道麼?”當差的摸不著頭腦,答應著自去了。定侯這時到底有些悲慘,其光問他時,他卻歎了口氣道:“不圖鵠別,竟至鸞摧。我又聽鼓京華,不容即去。這’薄幸'二字,自知難免哩。”說完,唏噓不已。矮子是個莽夫,接著笑道:“死了個渾家,也值得這樣!定侯,你轉瞬是個觀察公,怕女孩子死絕了,沒個來做觀察夫人麼?”定侯瞅了矮子一眼,卻不言語。其光、子文忙岔話道:“你又發瘋話了。”一麵卻竭力撫慰著定侯。
定侯總是不歡,辭著先走了。
看官,你道定侯那封急電上說死的是誰?定侯見了為什麼曉得譯差了字?那當差臨走的時候,又為什麼叫他不許亂講?
這幾句話定有篇文章在裏頭,待在下慢慢的說來:定侯離了華東飯店,在路上也揮了幾滴淚,隻沒哭出聲來。
到了寓所,躺在床上反側了一夜。明日便有些懶懶的,坐不起來,卻分付當差的:“有人來訪時,隻說夫人在原籍沒了,今天懶見客呢。”當差答應著去了。定侯獨自躺著,一回捶著床自己叮嚀自己道:“良心利祿,孰重孰輕,在這個關頭,要你自己斟酌哩。”一回又扶著自己心口,搖首歎息道:“還是早作歸計,免人唾罵罷。”正自言自語著,那當差的進來道:“財政部劉老爺要見爺,說有要緊事呢。”定侯沉吟了一回,披著衣服趿了雙睡鞋道:“請他進來罷!”當差的才出去半晌,劉其光早含笑進來,衝著定侯便是一揖道:“定翁恭喜!宜關一缺,已由部中呈請照準。明後日便有明令了。”定侯聽了,心中自是歡喜,隻是麵上卻仍悒悒道:“自接昨電,萬念都灰。總長獎飾,固當報稱,內顧悲懷,又難解釋。這去就之間,真令人著實為難哩。”其光笑道:“你是個達人,怎這般拘泥起來。古人為了國事,在父母麵上尚有奪情視事的變通,何況是夫婦。我勸你振作些精神起來,明令一下,正有得忙呢。”說了回話,見定侯總是無精打彩的,想他悼亡心切,一時勸解不來,隻得安慰了幾句走了。定侯在房內低頭沉思,背著手踱來踱去,足有一二百遍。忽然將腦袋一拍道:“罷了!既得了這機會,也顧不得許多了。”說完,向書桌上寫了封詳詳細細的家信,喚進那當差來,著實說了幾句好話,給了極豐的路費,叫他帶著信連夜搭車還南去了。當差的去後,定侯才將天大的心事放下,認真打點起宜昌關監督的事務來。到了明日,果然公府發表命令道:“據財政部呈請,將王超署理宜昌關監督,著照準此令。”定侯見了命令,自然非常歡喜。一麵將財政部幾個要人打點得服服貼貼,又請了幾次客。劉其光自不必說,便是章子文、郭矮子也擾了他一次。少不得各人也要餞行哩,送路菜哩。忙了十餘天,才高車駟馬出都赴任去了。自古政府所在的地點,原不異官吏販賣的場所。試睜著冷眼向北京前門車站內看那上車下車的人,那上車的,車從煊赫,顧盼談笑裏邊,總帶著一臉旌旗此去如入寶山的氣概;那下車的,望門投止,有如饑渴,總帶幾分蘇子入秦不得不已的神情,這就可以略識政治界的結構哩。
那王定侯懷著滿腹鬼胎,極天歡喜,到了宜昌。卻值秋季旺汛,不上三月,便把京裏一切使用,連華東飯店叫條子的錢都撂了,還不夠,還加上了一本一利的息錢。想道:“這一百日中擔驚受嚇,今日可趁早收帆了。”那時,那在京裏專足送信的當差,已仍舊隨侍左右,不知那裏覓得了個電報舊稿送給定侯。定侯接了,登時躃踴號慟,滿局中都說是“監督丁憂了”。真是:已聞利市成三倍,忽報餘哀在百年。
正笑時,忽見一個當差的喘噓的走了進來,向著定侯道:“那裏沒去尋過,不碰見劉二爺,還不知道在這兒呢。”說完,遞上個封件來。子文坐在定侯旁邊,留心看那封麵上時,卻標著“急電”兩字,便知定侯有事,呆著看他。隻見定侯看著電報,登時眼眶中含了一包(泡)急淚,卻強止著不落下來。沉吟了一回,把電信塞在袋裏,回頭向那當差的道:“這電報是你經手譯的麼?”當差的答應了個“是”字。定侯正色道:“怕譯差了一兩字罷。”當差的呆了一呆,卻不敢說沒差。定侯喝聲“去罷”,說還沒完,便又接著說道:“不許你亂講,你知道麼?”當差的摸不著頭腦,答應著自去了。定侯這時到底有些悲慘,其光問他時,他卻歎了口氣道:“不圖鵠別,竟至鸞摧。我又聽鼓京華,不容即去。這’薄幸'二字,自知難免哩。”說完,唏噓不已。矮子是個莽夫,接著笑道:“死了個渾家,也值得這樣!定侯,你轉瞬是個觀察公,怕女孩子死絕了,沒個來做觀察夫人麼?”定侯瞅了矮子一眼,卻不言語。其光、子文忙岔話道:“你又發瘋話了。”一麵卻竭力撫慰著定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