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純喚將紙條拿來。一個人笑回道:“大人不看也罷。這是閑著沒事的人粘在照牆上造的謠言呢。”伯純道:“放屁!
憑他謠言也罷,不是謠言也罷,快給我看。”那人沒奈何,隻得把紙條兒遞將過來。伯純接來看時,氣得險些兒跌了下來,歎道:“做了半生詩伯,想不到今日受這七言糟蹋。”說完,匆匆還進去了。原來那紙條上不寫別的,竟是首失粘出韻的歪詩。
詩道:裝妖作怪騙老奴,李大夫家小老婆。
名士文章餘涕淚,尊姓今朝改作烏。
這首詩不是明明說是姨太太假裝遇妖,私奔出去,好好一個名士,變成烏龜。你想伯純看了氣也不氣?掩著麵還到房中,見衾枕依然,奇羞難濯。不要說別的,便是那菱花春鏡也像有知識的一般,嘻嘻對著自己冷笑。伯純不覺嗒然若喪,向床上躺下,隻自己問著自己:“羞也不羞,羞也不羞!”那送條子給他的人知道這事不妙,忙趕進房來看時,見伯純一手掩著臉,一頂禮帽已被頭壓得如風幹荸薺一般側在一旁,領巾歪在項下,禮服披住半身。這一副形景實在笑也難笑,憐無可憐。便先把那帽子收拾了放在桌上,屏息靜氣的立了一刻,才低聲道:“大人把禮服寬了下來罷!”伯純氣喘噓噓道:“什麼禮服不禮服,我要做和尚哩!還用得著他?”那人聽了這話,知道動了真氣了,勸也不中用。便悄悄走將出來,同眾人計議著,說這件事非請個平日最言聽計從非常尊敬的人來不可。
大家便想著了鄭甘棠,忙選個人到甘棠家裏,把這件事說給他聽,請他來勸慰一回。
甘棠笑道:“我是平日聽著怕著你們大人的,去有什麼用呢?我看要勸他時,還得個人是你們大人聽他怕他的才有用呢。”去的人道:“將軍原是很明白的。既這樣說時,還請你老人家設個法罷!”甘棠沉吟道:“人原有個在這兒,隻這人家是你們是踏不進去的,又什(怎)麼樣呢?”去的人求道:“將軍說得總是不差的,既我們踏不進去,還求你老人家走一趟罷!
不然,我家大人怕還不止做和尚呢。”甘棠拗不過他,隻得答應下來,那人才千恩萬謝的去了。
甘棠沒奈何,隻得去到伯純怕的那人家裏。你道伯純怕的是誰?原來就是那長鶴山。卻不曉得長鶴山這幾天苦得正沒擺布處,這天甘棠從自己家裏出來,高車駿馬的到了鶴山府前,請閽人把自己名片傳將進去。閽人看了甘棠笑道:“爺是常來的人,原應替爺通報著。隻公子這幾天實在不能見客呢,請爺後幾天再來罷!”甘棠聽了話一愣,卻倚著自己是個熟客,帶罵帶笑道:“你莫向我弄恁乖罷,我可不是別人呢。憑你不通報,我怕不會闖進去麼?”說時拔步便走。閽人攔他不住,隻得放他進去,卻在後邊冷笑道:“爺自己要進去,將來莫怪我不先說啊!”甘棠膽大心粗,那裏理會到閽人的話,一直闖到書房裏。見靜悄的沒一個人,這也罷了,再仔細看時,見那書案上筆床硯匣塵厚寸許,心裏詫異道:“難道長久沒進這書房來麼?隻他的書僮不少,為什麼連打掃工夫也沒有呢?”正自己在那裏想時,忽見窗外人影一閃,接著聽得個丫鬟聲氣道:“誰在這兒啊?”甘棠忙撩起窗簾,向外探首道:“請你向公子說,有個姓鄭的來拜訪。沒事時請他到書房來閑談罷。”那丫鬟將甘棠上下打量了一回,問道:“爺不是前天同公子一起在沈挹芬那婊子家的麼?”甘棠也笑道:“什麼婊子不婊子的,你隻說是姓鄭的就知道了。”丫鬟聽了這句話,再也不說什麼,飛也似走了進去。甘棠想定是請鶴山去了,便把個椅子抹拭幹淨了坐下等著。一時又要吸煙,見案上還有幾支絕好的雪茄擱著,便劃了枚火柴吸著了,坦然倚在椅上,自言自語道:“這公子哥兒脾氣是難纏得很的。不把話激著他,怕不肯去伯純家裏呢。
那知這句話沒絕聲,忽聽得窗外有了幾個人腳步聲。接著便是幾個黑影貼在窗前望了一望,嘁嘁喳喳的道:“這不是姓鄭的麼?”又道:“那裏不是他,我們進去罷!”甘棠正不知什麼緣故,突然聽得窗外一聲呐喊,便如千軍萬馬衝進書房來,一陣門閂掃帚,直向甘棠身上卷來。真是:將軍身手原無敵,咫尺驚逢娘子軍。
伯純喚將紙條拿來。一個人笑回道:“大人不看也罷。這是閑著沒事的人粘在照牆上造的謠言呢。”伯純道:“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