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見素心中暗驚,他當然對於局麵看得很清楚明白,那日參觀了兵工廠之後,韋見素便知道王源是絕不肯引頸受戮的,但這樣的話自己又豈敢說出口來。然而現在王源自己說起,這個話題便無可回避了。
“相國,老朽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能力聲望,老朽的看法無關緊要。但既然相國問及老朽,老朽也不能裝聾作啞。相國功勳卓著,可說無相國為中流砥柱,便沒有大唐的今日。如果有人要幹那鳥盡弓藏之事,當然是不得人心的。然相國畢竟是大唐之臣,即便要行事,也要做到仁至義盡,讓天下人知道錯不在相國,那樣方可堵天下悠悠之口,得到萬民擁戴。所謂上不仁失民心,天必替之。這也不是什麼忌諱之事。如今大唐之局,或向左,或向右,但取決於陛下之念。一念之差,或可天壤之別。”韋見素沉聲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左相,佩服佩服。你我共事時間不長,我終日忙碌沒能和左相有過交心之談。現在方知,左相心有丘壑,大智若愚。早知如此,我該多和左相談談心的。”
韋見素微笑道:“相國謬讚。老朽哪裏有相國說的那般本事。不過老朽對相國的敬佩卻是發自真心的。相國為了大唐殫精竭慮,忍受著諸多的詆毀。對百姓也是發自真心的愛惜和憐憫。倒是有些人,成天想著陰謀算計,一步步逼得相國行不得不為之事。老朽不管別人怎麼想,在我看來,相國即便做出什麼有悖人臣之倫的事情來,老朽也是能理解的。並且老朽會站在相國身邊,盡綿薄之力。”
王源微笑點頭,韋見素這番話便是真正的投誠之意了。這番話看似簡單,但在韋見素這樣的從來都是八麵玲瓏不站隊的人口中說出來,那便殊為不易的。這當然得益於自己的行為對他的影響,更重要的是,自己所展現出的巨大實力征服了他。對王源而言,能得到韋見素這等政務上的老手相助,也是有極大的裨益的。過去的一年多來,王源在相國這個位置上其實並沒有做太多的事情,隻是提出了一些大方向上的想法。但正是因為有韋見素這個不聲不響的人在旁協助,事情才得以推進。可以說,韋見素確實是個幹實事的相才。也正因如此,雖然韋見素一直對自己若即若離,但王源依舊沒有半點要動他的心思。因為韋見素的所有行為都沒有出軌之處,他是做實事的人。
本來,王源對顏真卿寄予厚望,希望顏真卿能有一番作為,或者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然而現在看來,這想法是一廂情願了。顏真卿確實有他的長處,但在政治上,這個人的愚忠和幼稚以及不識時務的耿直毀了他。王源得不到他任何的幫助,相反卻有可能被他壞了事。王源本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也沒有太大的容人的雅量,昧著心去和顏真卿交好,那是一件毫無意義之事。
“左相,多謝你能說出這番話來。我王源身邊正需要你這樣的人。今後很多事還需請教韋左相,還請韋左相能不吝賜教。”王源長鞠一禮,誠懇的道。
韋見素抱拳還禮,微笑道:“相國放心,老朽一定盡力便是。”
……
午後的陽光下,兩大車物事停在散花樓前院的空地上。那是袁明遠臨行前留下的讓王源轉交給玄宗的從長安帶來的東西。趙青拿著清單一樣樣的對著物品登記,準備將這些東西移交給玄宗。據說每一樣東西都是李瑁親自挑選給玄宗的。
半個時辰後,清單登記完畢。趙青拿著清單來到假山之側的樹蔭下,那裏王源正靠在假山上眯著眼養神。
“大帥,都登記完畢了,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都是些日常之物。袁明遠既是托我們轉交,必是不肯留下什麼特別的東西的。就算是有信件什麼的,怕也不會托我們轉交。這沒卵子的貨大中午便跑了,據說連午飯都吃呢。”趙青嗬嗬笑道。
王源微笑道:“早走早清淨,難道你還希望他留在成都不成?”
趙青道:“他回了京城,還指不定怎麼編排咱們呢,定是滿口說大帥的不是了。”
王源伸手接過清單來,淡淡道:“我還在乎他如何編排我麼?不用編排我,李瑁也恨我入骨了。”
王源低頭掃了幾眼清單,但見上麵林林總總羅列了百餘種物事,大到桌椅板凳屏風茶幾,小到鍋碗瓢盆筆墨紙硯,可謂是事無巨細一應俱全。
“李瑁可謂用心良苦啊。這麼多日常之物,還需要什麼口信?這不就是暗示太上皇久居成都不要想著回京城了麼?陛李瑁這是以物代言,畢竟那樣的話他也說不出口來。太上皇一看到這些東西,自然都會明白了。”王源咂嘴搖頭道。
趙青經王源這麼一點撥,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李瑁的用意。看似孝敬周到,卻傳達著這隱晦的用意。
“原來是這層意思在裏邊,可真是煞費苦心了。大帥,那這些東西還要全部轉交太上皇麼?”
“當然,這是太上皇之物,我們當然要轉交給他。讓太上皇也看清楚,他的這個兒子對他是如何的孝敬。”王源道。
“相國,你說,陛下怎麼就這麼怕太上皇回京呢?難道太上皇當真便能對他的皇位有如此的威脅麼?我看未必。此一時彼一時也,太上皇現如今恐怕已經沒有複位的可能了,陛下當知道這一點,為何卻還要如此呢?”
“趙青,有一種東西叫做積威。太上皇享國數十年,又是個英明神武的皇帝。唔……至少前二十年是個聖君。諸皇子一直生活在太上皇的威壓之下,誰敢對太上皇不敬?看看之前的兩名太子,見到陛下便抬不起頭來,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恐得咎。而當今陛下則對太上皇更加的敬畏。或許這敬畏之中還有一絲痛恨吧,你也知道,太上皇對陛下做的那件事,讓陛下在很長時間抬不起頭來,甚至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麵。就算如今的太上皇已經無複位的希望,當今陛下也絕對不希望他呆在長安,因為那種陰影一直籠罩在心頭,那是他心中的隱痛。況且太上皇當真沒有複位的可能麼?大唐一大半的臣子都是太上皇的臣子,就算是我,也都曾經是太上皇的臣子,李瑁能不擔心麼?太上皇是否又真的對皇位死了心了呢?當初他們父子是設了一個局擺脫我的控製,而現在情形已經大大的不同了。叛亂平定了,天下太平了,太上皇回到長安後會發生什麼,誰都不好說。你說陛下能讓他回去麼?那可是個燙手的山芋呢,留在長安要時時防備,若是出了意外的話,有會遭天下人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