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悉悉索索聲中,眾人紛紛起身來。玄宗對身旁的張德全低聲說了幾句話。張德全連連點頭,徑直朝王源走來。
“王相國,太上皇想跟您說幾句話。”張德全來到王源麵前賠笑道。
王源皺了皺眉頭,想了想,舉步走向玄宗。玄宗盯著王源看,王源也盯著玄宗看,兩人目光交織,如刀劍交鋒一般。
“太上皇,您有話對臣說麼?”王源在玄宗身旁站定,沉聲道。
玄宗擺擺手,身邊的內侍都隻覺的退到遠處。玄宗這才低聲道:“王源,你真如此決絕麼?真要將朕逼到絕路麼?”
王源皺眉沉聲道:“太上皇,到了這個時候,還需有此一問麼?那天晚上,臣已經將心裏話都說了,臣無需為此再解釋一遍。”
玄宗微微歎息一聲,點頭道:“朕知道,朕隻是還想再勸你想清楚。朕那天晚上的那個提議你可考慮清楚了?朕向天發誓,一定會遵守承諾,朕的天下可與你共享。如果你答應了朕,朕會將李瑁交由你處置,如何?”
王源心中鄙夷,玄宗還不願放棄這一切,此時此刻還在忽悠自己,還在做最後的掙紮。這個人即便是到了如此的境地,依舊不忘了玩弄手段向往權力,想想真是讓人可怕。
“太上皇,恕臣不能從命。”王源低聲堅定的道。
玄宗愣了愣,旋即咬牙切齒道:“王源,莫非你真以為你能奪了我大唐的江山麼?你想想安祿山的下場,你的下場會比他更慘。你想想吧,莫昏了頭,我大唐江山豈會被他人攫取?你是在做夢。你看著吧,一旦你敢造反,天下人都將與你為敵。而且你即便得手了又能如何?你將遺臭萬年,受萬世唾罵。”
玄宗激動的劇烈的喘息著,臉上泛出不健康的紅暈來。
王源皺眉靜靜的看著他,待他話說完後輕聲道:“太上皇,你說完了麼?若是說完了,便恭請太上皇登車啟辰吧,時候不早了。”
玄宗愣愣的盯著王源半晌,忽然長歎一聲道:“罷了,朕什麼也不說了。王源,朕還有最後一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我。”
王源淡淡道:“請講。”
玄宗道:“朕的請求是,朕希望你看在朕曾經對你不薄的份上……將來若……若是有那麼一天,朕是說假如有那麼一天的話,我李家子孫落在你的手裏。唔……朕希望……希望你能留他們一條生路。莫要趕盡殺絕,讓我李家斷子絕孫。你能答應我麼?就當朕最後一次求你。”
玄宗說完,帶著期盼的眼神看著王源。
王源皺眉想了想,沉聲道:“太上皇,你不該對我說這件事,因為他們的生死不由我,而是由他們自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任何事都是有因果的。若無種下惡果,便不會自吞惡果。若種下的是善花,則收獲的也是善意。我隻能這麼回答陛下了。”
玄宗愣了愣,忽然張口嗬嗬笑道:“我懂了,朕不該求你,你就是頭惡狼,你比天下所有人都凶狠歹毒,朕求你,那是求錯了人了。朕不求你了,朕詛咒你。朕詛咒你身敗名裂,詛咒你天誅地滅,天厭地棄。朕詛咒你永世背負惡名,必受天譴。朕……”
“太上皇,罵夠了麼?勸您還是省省力氣吧,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呢。您若是這般情緒,怕是撐不到長安城下了。陛下還在翹首以盼,等待著太上皇的歸來呢。”王源冷笑道。
“來人,請太上皇登車,恭送太上皇回京。”王源轉頭大聲喝道。
十幾名親衛上前來,抬起軟椅便走。玄宗忽然停止了咒罵,對著王源低聲哀求道:“王源,你不要送走朕,王源,朕不想走。”
王源抬手喝道:“且慢。”
親衛們停下腳步,玄宗還以為事情有了轉機,眼中露出喜悅的光芒,期待的看著王源。但見王源快走幾步來到玄宗的軟椅旁邊,伸手從腰間摘下那柄破軍寶劍,雙手遞到玄宗麵前。
“太上皇,這柄劍是當年我率軍攻野牛城之前你賜給我的。這麼多年來,這柄劍飲血無數,沾滿了吐蕃人,安祿山叛軍的血。臣也拿著這柄劍完成了太上皇賜劍時交代的事情。此刻起,這柄劍完璧歸趙。咱們兩清了。”
玄宗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那柄劍,不知如何是好。王源將劍放在軟椅一側,揮手喝道:“請太上皇登車。”
玄宗被抬進了特製的舒適寬敞的大馬車中,車門旋即關閉。護車的親衛順手將車廂門外的木栓扣上,將馬車車窗也緊緊關上。接下來嬪妃們登車了,公主駙馬們登車了,大臣們登車了,婢女們登車了,內侍們上馬了。隨著護送的騎兵將領一聲令下,長長的車隊開始從散花樓外的街道上緩緩沿著長街往東門而行。
通向東門的長街上,成都的百姓們也有不少人在街道旁圍觀。他們知道了今日太上皇歸京的消息,很多人也聚集於此觀瞧。但絕大多數人隻是來湊湊熱鬧而已。在他們的心目中,這位大唐昔日的陛下的離去與否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他們隻是來見證這一刻罷了。若不是今日之事,成都的百姓們甚至已經有些忘了成都城中還住著一位太上皇。這和一年多前玄宗抵達成都時的情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沒有哭泣,沒有不舍,甚至沒有任何的情緒。所有人都默默的看著車隊出了東門,沿著官道遠去,隻留下一片塵土飛揚的背影。當車隊不見時,百姓們紛紛散去,立刻開始各忙各的,很快就把此事丟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