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二章 潛入(續)(3 / 3)

忽然間,前方的黑暗裏亮起了一絲火星,然後那火星移動著,點燃了一隻燭火。燭火跳躍著,發出昏黃黯淡的光。雖然驅散不了周圍的黑暗,但卻照出了一小片帳幕低垂的範圍,以及一個在帷幕後佝僂的身影。

“誰啊。半夜三更的,來這裏作甚?就不能讓太上皇好好的睡一覺麼?你們這些人難道便沒有絲毫的惻隱之心麼?”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帷幕內傳來,那個佝僂的身影拿了燭火撩開帷幕朝外走來。邊走邊發出低沉的咳嗽聲。

王源和公孫蘭走到第一重帳幔之前站定身子,二人靜靜的看著那人舉著燭台走來,直到他掀開帳幔來到自己的麵前。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如此折磨太上皇,你們於心何忍?你們要折磨便折磨我吧,求你們別再折磨太上皇了。我知道,是黃安要你們來的是麼?我跟你們出去,要打在外邊打,莫吵了太上皇。”佝僂著的身影來到了王源麵前站定,蒼老的聲音中有一種絕望的平靜。

“張德全,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了。”王源沉聲開口道。

那佝僂的聲音愣了愣,下一刻,他手中的燭台脫手往地上落去。一旁的公孫蘭手一伸,輕巧的將掉落的燭台抓在手裏。

佝僂的聲音抬起頭來,燭火下,那是一張皺紋和傷疤縱橫的恐怖的麵孔。亂蓬蓬的頭發,亂糟糟的胡須,顫抖的嘴唇和驚愕渾濁的雙眼。

“你是……你是……王……王……”張德全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口中戰戰兢兢的囁嚅著。

“是我,我是王源,張德全,你認不出我了麼?”王源微笑道。

張德全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抱住王源的大腿,喉嚨裏發出野獸一般的低嚎聲。

“王相國,您可來了,您可算來了。嗚嗚嗚,嗚嗚嗚。”張德全的雙臂像是一道鐵箍一般的緊緊抱著王源的腿不撒手。臉上滿是淚水在王源的腿上摩擦著,像個見到了主人的小貓咪一般。

“張德全,你若在大聲嚎啕的話,怕是很快便有人進來抓到我了。”王源沉聲道。

張德全聞言忙止住了哭聲,連聲告罪。爬起身來時,拉著王源的胳膊不放。臉上依舊淚水滂沱,但卻再也不敢發出聲音來。

“太上皇呢?他在何處?”王源問道。

“在裏邊睡著呢。相國跟我來,咱們去見他。太上皇見了相國定會高興壞了。可惜,他未必能認識相國了。”張德全低聲道。

王源笑了笑,沉聲道:“張德全,且莫急著去見太上皇,我先跟你說幾句話。”

張德全忙賠笑道:“好好好,請隨我來,咱們去屏風後說話。”

張德全引著兩人來到殿角一道屏風處,那裏有一張桌子,擺著幾隻凳子。王源和公孫蘭坐下後,張德全卻依舊垂首站在王源麵前,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坐下說話。”王源道。

“不敢不敢,奴婢站著便可。”

王源點點頭,問道:“張德全,你讓人送了那封密信給我?”

張德全眼中滿是驚喜道:“相國真的接到奴婢寫的那封信了?蒼天有眼啊。我還以為相國收不到呢。我還以為那個守衛得了錢便不辦事呢。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我是問你,那封信是不是你寫的。你好好的回答我的話。”王源皺眉喝道。

“是是是,對不住相國,奴婢太激動了。”

“那好,信的內容你還記得吧,給我複述一遍。”

“……奴婢當然記得,信的內容是……”張德全堂堂堂堂將內容複述了一遍。雖有些詞句不記得了,但基本上內容不差。

王源點點頭道:“很好。直到現在,我才敢相信這封信是你所寫。”

張德全道:“奴婢不是剪了一片太上皇的龍袍附在信中麼?相國沒見著?”

王源皺眉道:“龍袍可不止太上皇有,當今陛下難道沒有麼?那又能代表什麼。”

張德全哦了一聲,連連自責道:“確然如此,是奴婢考慮不周。然則相國既不敢肯定這封信是奴婢所寫,但還是來了?”

王源道:“太上皇遭此劫難,我焉能無視,不論真假,那都是必須要來的。”

張德全噗通跪倒,咚咚磕頭。眼含熱淚道:“相國才是對太上皇最忠心的人。太上皇之前那般對相國,實在是誤會相國了。太上皇在此遭受劫難,滿朝文武無一發聲,無一救援,隻有相國,不辭勞苦,甘冒大險前來。此乃……”

王源皺眉擺手打斷他道:“莫說這些沒用的。我問你,你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

張德全愣了愣,歎道:“相國有所不知,這幾個月,我們過得是豬狗不如的日子。七月十五那夜,陛下殺了幾百人,隻留下了奴婢等幾人伺候太上皇。但那不是饒了太上皇和我們,而是要慢慢的折磨死我們罷了。供應的飯食不足,禦寒的衣物也不給,就是要讓我們活受罪。奴婢變成這個樣子,那是黃安對奴婢的報複,他如今是陛下身邊的紅人,自然是要來找我的麻煩的。相國您瞧,我這臉上身上的傷痕,都是拜他所賜。他逼著我吃狗食物,拿鏈子拴著我當狗爬。我滿嘴的牙齒被他敲掉了一半,他還……哎不提了,總之,他想盡辦法的折磨我。”

王源眉頭緊皺,這些話他從小山子嘴裏已經聽說了,此刻從張德全口中再聽一次複述,依舊有心驚肉跳之感。

“不提了,奴婢受這點罪沒什麼,倒是太上皇受了大罪,吃不飽穿不暖,七月十五之後又驚又怒又怕,太上皇逐漸便失去了神智。之前還能起床,後來便臥床不起,也迷迷糊糊不知世事了。奴婢是賤命一條,死活倒也沒什麼,受折磨也沒什麼,但太上皇是我大唐的太上皇啊,幾十年為大唐至尊天子,尊榮無比,他們怎麼敢這麼對他?陛下……陛下怎麼敢這麼不孝?怎麼能這麼對太上皇?太上皇連皇位都傳給他了啊。奴婢實在是想不通,若不是為了照顧太上皇,奴婢早就一頭撞死了。可是奴婢死了,太上皇怎麼辦?奴婢不能留太上皇一個人受罪啊。”張德全聲淚俱下的訴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