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她攀著窗使勁兒搖了搖車廂,帶起一串兒連綿的水聲,“這麼多水泡著……嘩!”她做出一個滑落的手勢,“這若是在懸崖附近,我們就得掉進萬丈深淵了。”
衛峈看著她分明很不安,卻要強裝鎮定地開玩笑,心裏憐惜又無奈。他的阿晚啊,連自己的畏懼都習慣性地披上一層虎皮。
“阿晚,我能夠保護你。在我身邊,你想哭便哭,想笑便笑,隻管做最真實的自己。”
他抬起手緩緩撫上桑晚濡濕的發,運起內力替她烘幹。桑晚一愣,驟然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瞪著衛峈,眉毛一點點挑了起來,身體向後仰脫離衛峈的手掌:“你……”
“不烘幹頭發的話,會著涼的。”衛峈的手向前湊了湊,沉了聲音,有點不高興桑晚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可這次桑晚先一步緊緊攥住了他的手。
“不是這個!”感受著倚靠的板壁似乎在向後滑去,桑晚驚叫著撲向衛峈,聲音有破音的趨勢,“你有沒有感覺到……馬車……馬車在滑動?”
先前馬車有沒有滑動衛峈不知道,可是桑晚這麼一撲,他確實是聽到了“哧”的一聲,緊接著馬車以肉眼清晰可見的幅度搖晃起來,馬兒也跟著不安地刨動蹄子。桑晚腳下一個不穩,被甩在另一頭的車廂上,驚叫變成慘叫,聲音一路飆升直至破音。衛峈哭笑不得地拉起她:“你不去給人算命真是可惜了。”
隻希望,馬車滑落的終點不是如她所說,在懸崖上了。
馬車軲轆被鬆動的泥沙裹挾,依著地勢,在重力的作用下開始向右後方倒退。一開始,滑動的速度並不快,桑晚尚可以抓著窗沿穩固身形,但沒過多久,當一側車軫擦過一棵樹身導致馬車向左偏去後,車軲轆就開始飛快地滾動起來。
桑晚滾作一團撲倒在衛峈身上,衛峈靠在角落單膝跪地,攬著桑晚,聽著馬兒的嘶鳴聲與泥沙被劃開的“刺啦”聲,眼風緊牽著破碎車簾後掠過的憧憧古樹。然後——昏暗車廂潑開雪影,開裂的窗扇中探出衛峈已出鞘的長刀,直直揮向急速後退的樹木,以摧枯拉朽之勢橫向切斷五六棵樹幹,才險險在更粗壯的一棵樹上停住了衝勢。
“穩……穩住了?”
桑晚驚魂未定地抬起頭,瞧著那在衛峈刀下搖搖欲墜的古樹,隻覺得膽戰心驚。
“不。”衛峈凝神屏息,感受著漸漸鬆動的刀刃,心中一凜,“我們要有麻煩了。”
桑晚不明所以,就看到衛峈突然撤了長刀,轉身一把抱住了自己。清淡的木香盈滿鼻端,她被衛峈緊攬在懷中,臉頰正貼在衛峈散發著暖意的胸膛上,隻覺得雨水所帶來的寒氣都被驅散了幾分。她的腦袋下意識地向前拱了拱又蹭了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被人抱著,被占了便宜又反占了回來。她登時肅著臉就要從衛峈懷中掙紮出來。
“別動!”衛峈急聲斥道,一手把桑晚的腦袋重新按回胸前,一手製住她的掙紮,還微微躬下身,將自己的身體整個覆了上去。
桑晚的眼睛頓時就瞪圓了。占她的便宜還讓她別動,小路癡你長本事了啊!把她桑晚當什麼人了?
隻是這一次,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身體便騰了空,頓時隻覺天旋地轉。一下重擊從天而降,瞬間摧毀了馬車,將兩人掀到半空。
頭暈目眩中,桑晚始終被衛峈穩穩護著,讓她在沒有著落的空中安心不少。翻滾中,身體開始下落,她砸落在一處柔軟有彈性的地方,然後在衝擊下眼前一黑。
桑晚想著半空中瞥見的從中斷開陷在破碎馬車中的老樹幹,念叨著:“是時候去廟裏拜拜了……”便徹底失去了意識。墊在她身下的衛峈側頭看她隻是臉色略有些蒼白,這才在背脊的劇痛中放心地暈了過去。
雨滴打落在兩張同樣蒼白的臉上,漸漸止了滂沱之勢。周遭的山嵐也在太陽劃拉開雲盤後開始褪去,村落的輪廓在不遠處顯現,飄搖的炊煙直上天際……
原來他們與山外的距離並不遠。
意識同四肢的酸軟無力一起回籠,桑晚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愣了半晌,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身下傳來一聲悶哼,她這才察覺自己是躺在一人身上的。而那個人,不用猜便知是衛峈。
這個人啊,平日裏不聲不響的,關鍵時候倒是常擋在她麵前護著她。這次那麼大的衝力全讓他攔了下來,又給她做了人肉墊子,可別傷得很了。
想到這裏,桑晚怕衛峈被自己壓著傷上加傷,連忙就要從衛峈身上起來。隻是她手腳力氣尚未恢複,這般勉強之下,沒爬起來不說,還讓衛峈的臉色更白了三分。
“嘶……殺人……不過……頭點地,阿晚,你這般……是不是……下手狠了點?”
衛峈抽著冷氣苦笑。
“好好說話!”衛峈這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的調調聽得桑晚牙疼,她白了衛峈一眼,索性收回手腳,直直從衛峈身上滾了下去,和衛峈並排躺著。
胸前壓力一鬆,衛峈舒了口氣:“不是我想這樣說話……是你方才壓住了我的肺才會如此……”
“胡言亂語!”桑晚打斷他的話,哼笑著偏過頭去。
隻是沒幾個呼吸的工夫,衛峈的眼前就出現了一顆蠟封的藥丸來:“快點吃了趕路!”
看著凶巴巴的桑晚,衛峈將藥丸推了回去。
“怎麼,衛公子瞧不上我的藥?”莫名地,一股無名火從桑晚心中躥起,“這可是可以救命的藥!我帶在身上這麼多年,頭一次拿出來!”
“所以我才不能要。”衛峈真不知她的火氣從何而來,“這麼重要的藥,你該自己留著吃才是。”
“我又沒受傷,吃什麼藥!”桑晚見衛峈不收,徑直丟在他身上,“你自己都是這副模樣,還說什麼保護我?”
藥丸骨碌碌地滾動著,在它落在地上前,衛峈還是伸手將其攏入掌中。話已至此,衛峈也隻好吃了藥靜靜調息。
見狀,桑晚滿意一笑,活動著發軟的手腳慢慢站了起來。雨停了,周圍的環境沒了阻礙,在桑晚麵前顯露無遺。馬車是徹底壞掉了,駕車的馬兒也不知何時不見了,但幸好不遠處已能望見官道與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