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2-戚善珍(中)(3 / 3)

——知青下鄉是來勞動改造的,不是來享福的,所以諸如蠟燭這樣的東西,每天的花用也有定量。

有人會在蠟燭上做好刻度,一旦燃到了規定的地方就必須吹熄。

而那蠟燭的光,似乎也和如今這灶膛裏的光、重合了。

戚善珍清楚地記得,那會兒他們知青喜歡聚在燭光下、討論他們學過的課本、懂得的知識、以及老家的風土人情。

有一天,戚善珍小小聲地為大家背誦了一段高爾基的《鷹之歌》

“……鷹顫抖了一下,高傲地叫了一聲,順著石頭上的黏液滑到懸崖邊上。到了邊上,他伸開翅膀,胸中吸足了氣,眼睛裏閃著光輝,向懸崖下滾去。他像石頭似的順著山崖滑下,迅速地下墜。啊,翅膀折斷,羽毛也掉下了。山泉的波浪把他卷入,泡沫裏映著血,衝到海裏去。海浪發出悲傷的吼聲撞擊著石頭,那鳥兒連屍體都看不見了……”

原本還在高談闊論的知青們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

《鷹之歌》的內容,講述的是瀕臨死亡的鷹、與一條蛇的對話。

可慣在地裏爬行的蛇、怎能理解在天空中翱翔過的鳥兒的心思?

就像——

心中也曾經有過激情豪邁的大夢想、更想有一番大作為的年輕知識份子們,如今被困在這田間地頭……

不知不覺,蠟燭的光、慢慢變得更加黯淡。

如同一個人的夢想和願望也統統燃盡。

黑暗中,有人輕聲說道:“珍,我們會回去的,就像折了翅的鳥兒需要休養那樣……總有一天,我們還會飛上雲宵!我向你……保證!”

戚善珍呆住了。

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

但她卻牢牢記得他的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戚善珍與他的關係……似乎也在不露痕跡中,變得越來越親密。

白天當著所有人的麵,他不主動跟她說話,但他總會積極的、避著人幫她做好農活;戚善珍的床鋪上,總會莫名其妙的多出來一朵開得恰到好處的小野花、一小串酸甜可口的野果……甚至有時候他會悄悄上山拾些菌子什麼的,趁著趕集拿去鎮上賣,然後給她買回一盒蚌殼麵霜……

不知不覺,這樣的日子過了快兩年。

說戚善珍不心動……

那是不可能的。

可知青站裏除去少數幾個知青是自願來農村的之外,其他大多數知青……都是因為家裏成分不好、才被強製性送過來勞動改造的。

就比如說,戚善珍是因為父母都是大地主、大資本家的後代……

他,聽說也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才會受累的。

所以說,即使到了適婚年紀……但戚善珍完全不敢提這茬兒,他也不敢。

但是,七八年三月的一個晚上,他跑來告訴她說,他可能……要回北京去了。

在那一刻,戚善珍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怎麼想的!

——高興?

是、是挺高興的。他本來就不屬於這兒,能回去、回到他應該呆的地方,這是好事兒!

——不高興?

是,也是有的……他走了,那她……怎麼辦?以後兩人天各一方、從此不再相見?

就在戚善珍忐忑不安的時候……

他小心翼翼地對她說道:“珍,我……能帶你一塊兒走嗎?”

震驚中,戚善珍瞪大了眼睛!

“如果你不願意……不不,你不能不願意,我、我的意思是……你可得好好想清楚,千萬別急著拒絕我……”他低聲說道,“……我也不想瞞著你,其實,在我來這兒之前,家裏給我安排了一門婚事,但我……”

“你、你已經結了婚啦?”戚善珍緊張地問道。

——如果他一早就已經結了婚,那她和他這兩年的相處……又算什麼?

她的一顆心兒被吊得高高的。

他解釋道:“並沒有,是在籌備婚禮的時候……我父親出了事兒,然後我媽進了牛棚,我也被打發到了這兒……我、我那個未婚妻她、她已經嫁人好幾年了。”

聽到這兒,戚善珍鬆了口氣。

他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媽比較認可我那個……前未婚妻,也不是啦!她都已經結婚了,我是說……我媽肯定會拿你和她來比較,所以……如果你真跟我走了,可能我媽那一關是有點兒難,但我會……努力保護你的。”

戚善珍麵上一紅。

所幸黑暗中,料他也看不見。

她聲如蚊蚋一般的說道:“我不怕……我媽已經沒了,我、我會把她……當成我的親生母親一樣孝順的。”

黑暗中,他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戚善珍心如撞鹿。

知青站裏響起了就寢鈴聲。

兩人隻得各自離開。

離開時,他交代戚善珍說,這幾天讓她在知青站裏低調一點,他明天就準備遞材料,一是向組織提出和她結婚的申請、另外也要追加攜帶家屬一起調離的申請……

戚善珍點頭,回到了她和妹妹杏珍的宿舍。

可是……

也不知怎麼了,杏珍一整晚上都沒回來!

戚善珍有點兒著急,拿著手電筒到處找……

天快亮的時候,杏珍回來了。

她麵上紅撲撲的,一臉的得意。

“你上哪兒去了?我找了你一晚上!”戚善珍氣憤地說道,“這麼深更半夜的,你……”

杏珍突然抱住了她,喜滋滋地說道,“二姐!我告訴你……我馬上就能調到北京去了!等我去了北京,我一定想法子把你也調去!二姐,你就等著吧!我不會讓你一輩子都呆在農村的!”

戚善珍一呆,問道,“什麼?”

杏珍鬆開了她,用手捧住自己發紅的麵頰,見四下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嬌羞萬分地說道:“……二姐,你還不知道嗎?郗文華馬上就要回北京了!我剛才已經、已經委身於他了……”

戚善珍驚呆了!

她心底的信念轟然倒塌……

可杏珍卻兀自說道,“你都不知道,知青站裏有多少女人在打他的主意!還好我下手快……二姐,隻要我懷上他的孩子,他就必須娶我!等我嫁了他、他還能不帶我去北京?等我去了北京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