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倒也不含糊,就在病榻前書敕自我批評曰:“朕自即位以來,臣民上章以數百計,未嚐不欣然聽納。苟有不當,不加譴訶,群臣所共知也。間者,大理少卿弋謙所言,多非實事,群臣迎合朕意,交章奏其賣直,請置諸法。朕皆拒而不聽,但免謙朝參。而自是以來,言者益少。今自去冬無雪,春亦少雨,陰陽愆和,必有其咎,豈無可言。而為臣者,懷自全之計,退而默默,何以為忠。朕於謙一時不能含容,未嚐不自愧咎。爾群臣勿以前事為戒,於國家利弊、政令未當者,直言勿諱。謙朝參如故。”既一個有心沿路的人,又豈能聽不進去李大人的忠誠之言呢。
誠然,李大人所言句句忠君愛國,可若李大人有心,大可私下進言,這不是沒機會,先帝曾經私自與李大人密談,目的不正是如此,可李大人是如何做的,在先帝私事上不依不饒,罵了還不算,還屢次上了奏折,迫得先帝不得將大人投進錦衣衛監獄。即便如此,先帝仍是隻是罵了大人幾句,卻不曾要大人性命,可大人又是如何回報先帝的呢,出獄後,仍大罵先帝。天下的言官進言我雖沒見過,可也聽過,李大人如此不依不饒,將先帝的一件私事公布於天下,真的出於維護先帝的名聲麼,未必吧,依我之見,多半是借先罵先帝成全其正直而有節操的名聲罷了?“
“你,你,你胡說……?“李時勉大聲道,一張臉不知因為羞愧還是憤怒,變得雪白。
“胡說!”楊崢冷笑了兩聲道:“這話從何說起,就我所知,李大人得錦衣衛活了下來,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對誹謗先帝之事還洋洋得意,常於人言其,這事兒過去才不過五六年的功夫,李大人不會忘記了,先帝勤政事、除苛政、恤災民,甚至連永樂朝的罪臣都不然呢忍心他們飽受苦楚,就是這樣一個少有的好皇帝,這樣的一個老實人,不過是睡了一會兒懶覺,有兩日沒上早朝,說到底是先帝的私事而已,李大人不思先帝寬厚仁德,身子先天不足仍勤於政務的辛苦,抓著先帝的私事,大書特書,愣是給先帝扣上了“荒淫好色”的罵名!“說到這兒,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盯著李時勉一字一字問:“除了功名利祿外,我實在想不出李大人的此舉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話兒著實老辣,李時勉那裏受得住這等辱罵,頓時麵上登時掛不住。他臉紅羞愧,囁喏不能言,回憶起自己大半生,再想楊崢剛才的一番話兒,再也忍不住,衝著楊崢大喊了聲:“你胡說,我沒有……?”說完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就此暈了過去。
這下眾人頓時慌了起來,早有言官跳了過來,扶起李時勉倉皇而去,據說李大人昏迷之中,嘴裏還不斷的叫嚷:“我沒有,我沒有……?”
而楊大人隻是輕輕一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湯,潤了潤喉嚨,站起來說了句:“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重新落了座位吃飯。
隻是事情,這麼一鬧,也沒人再有心情吃飯了,一場宴會就此不歡而散。
散會後,薛暄有些埋怨楊崢剛才的話兒說得太狠,還說李是”性剛鯁,慨然以天下為己任。”好官,當年隻是太年輕,才執意如此,說到底也是盡到了臣子的本分罷了,未必有那麼險惡的用心,所以請楊崢擔待擔待,如今把人給氣得吐了血,就不應該了,再者經過這麼一鬧,事情越發不可收拾,有意勸說楊崢向對方道歉賠罪,楊崢卻不予理會,如此一來,這次調停算是徹底不歡而算。
雖說這件事隻是楊崢與言官們的私下說的話兒,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日下午楊大人與言官的一番言語還是傳了出去,這樣的言語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了,言官因楊大人將其比作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無用之草,自是心懷怨恨,少不了有些清流破口大罵,要說這些讀書人罵人的本事,的確不是蓋的,就是楊崢這等不要臉之人,有些話兒也罵不出口,比如禦史張楷與李時勉關係不錯,聽說其被一個年輕的後備罵道吐血三升,氣不過連夜寫了一份文章來大罵楊崢,文章寫得文辭優美,典故不少,一時為人所傳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