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三種意思之中,他更為欣賞的是第二種,再大的官職又如何,無花無酒,到頭來還不是隻懂得鋤地作田,隻解決溫飽問題,比起那些閑雲野鶴可好不了多少……當然了,這也隻是金老爺子自我感慨而已,金家依著他的身份地位,已掙下了偌大的家業,無花無酒的情況不會出現,更別說讓他鋤地作田,解決溫飽,所以從這一方麵看,這詩與金老爺的此時此刻的心境全然相反,但金老爺子喜歡這詩中的自我勉勵,自我安慰的勁兒,外加這詩與自己這桃花院也十分貼切,便讓兒孫請了蘇州妙筆丹青,將桃花庵畫成了畫卷,然後填上了這首詩,裝成了匾額,掛在了書房,還別說,效果還不錯,剛致仕的那會兒,朝廷沒少有人來看望,但凡進了書房,目光無不落在這幅畫卷上,人來人往沒少讚揚,詩詞畫卷的不俗,更多的則是對他能自勉自況深感佩服,一來二去少不了被人傳揚。
與他這個年紀,按說與功名利祿早已看淡,但金家畢竟不是他一個人的金家,還有一大家子吃喝拉撒睡都需要幫襯,他在朝的時候,自不需多慮,可如今不是退下了麼,既沒權,那就不能丟了名,恰好這首詩能給他這個效果,其喜愛之情,不言而喻了。
每日金老爺子總會讓人在書房裏焚一爐檀香,準備些文房四寶,再煮上一壺上等的洞庭湖碧螺春,待檀香嫋嫋升起,茶湯沸騰的時候,金老爺子便會穿上一身藏青色的道袍,坐在堂中的竹椅上,鋪開文房四寶,開始抄錄這首足以倒背如流的《桃花庵歌》,每日抄錄三遍,從不間斷,家人多有不解,金老爺也不解釋,用它自己的話兒說,這是體悟,沒到那種境界是感觸不到的,家人看老爺子執意如此,也不敢多說,直道老爺子致仕回家,沒了權利在手的失落罷了。
除了每日抄錄《桃花庵歌》外,金老爺子最大的樂趣,便是在書房誦讀詩書,或在荷花池邊賞花養魚,再者就是含飴弄孫,日子過得逍遙快活,頗有幾分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超然感覺,這讓老爺子十分高興,常說自己若早知做一個富貴閑翁這麼舒坦,該早些致仕才好。
卻不想家人卻不以為然,大兒子說,若是早會,隻怕就沒有今日的光景。
小兒子則說,今日因,明日果,沒有老爹你在朝廷的打拚,哪有蘇州第一家,總之一句話,老爺你不是回家晚了,而是你老就不該回家。
其餘子孫雖沒說什麼,但或多或少有些抱怨,這些抱怨從何而來,金老爺子是個明白人,哪能看不明白,他不在家的時候,金家不光光是一個財大氣粗的富貴之家,還是一個擁有二品官身的官宦之家,一個家若集聚了財、勢、地位,再橫行霸道點也沒人敢說什麼,可若天下三占其二,雖也算是大戶人家,可在氣勢上終究是弱了一等,這也是為何兒孫不滿的原因了,當然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金家這些年仗著自己在朝中做官,子女不法、家仆驕橫、橫行鄉裏的事情可沒少做,尤其是兼並百姓之田,更是肆無忌憚。
雖說這事兒並不能怪家人,蘇州賦稅之重,天下第一,不要是平頭百姓吃不消,就是好一點的大戶也略感吃力,所以一些大戶,富戶、與金家沾親帶故的親朋好友便將田土托付到官紳名下便可以逃稅,有了官家這個保護傘,擁有土地之人,隻需以佃戶名義繳納地租若幹而已,總比賦稅輕,更別說攀上金家後,不用服徭役、不用交賦稅、不用應付官差了,起先家人倒也沒那麼大的膽子,金家雖說是詩書禮儀之家,但在金老爺子之前,不過小門小戶而已,直到金老爺子十年寒窗苦,一朝金榜題名,從七品的縣令,芝麻開花節節高,一路做到了同知、知府、侍郎、尚書,正二品的官兒,金家才開始發家致富,這些年來送土地、送店鋪,送房舍的絡繹不絕,金家本不過是殷實的小戶人家,靠著祖上勤懇,倒也留下了幾十畝上好良田和一樁一進一出的房舍,兩家綢緞鋪子,家業雖不算豐厚,但絕對算得上殷實,可自從他做官,披上了官家這張二品的官服,他家的田產、房舍、店鋪宛如決堤的太湖一般,洶湧而來,各種產業,各種田產,禮品都湧入了金家,短短幾年的功夫,金家就有了十幾萬畝的田產,除了蘇鬆一帶的兩幢三進三出的房舍外,就是蘇北一帶,不算這座田然風光的桃花庵外,就他知道的就還要三幢房舍,更別說其店鋪上百間,嫣然已是蘇州第一家了。按說金家已到了這地步,再多的田產,房舍、店鋪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作用不大,弄不好還是禍根,身為官員他自是知道,有了金家帶頭,其他大戶、富戶少不了有樣學樣,大肆兼並蘇州田產,如此以來,造成的後果,蘇州每年少幾萬畝家產都是小菜一碟,十萬畝也不是沒可能,而整個蘇州府一共才有將近六百萬的土地,一個金家十幾萬,二十幾萬,蘇州大戶、富戶、王侯公孫人數可不少,一旦都吞並,所占比例可不小,這樣的後果就是朝廷損失相當一部分的稅收和數十萬壯丁的徭役,蘇州知府能放過,朝廷能放過,雖說在大明百姓投獻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身份不同,做的規模就不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似金家這樣大規模的接受投獻,隻會讓金家的田產、房產的數字變大,最終是把金家放在火爐上去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