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義憤填膺,越要冷靜如冰。”
這是作為文學愛好者的父親對愛麗絲的忠告,她一直銘記於心。
愛麗絲的父親打小就喜歡文學,對唐詩宋詞中的佳作名篇了然於胸、出口成頌,詩興大發時,偶爾也能收獲一兩句富含哲理精妙押韻的好句子,也喜歡拿來在人前賣弄。
“萬物曉死生,荼靡皎似雪;風塵著兩袖,馨香捉魂來。”
這是某年暮春,他在麗水的一條巷子口,駐足觀望一顆泡桐樹時的感慨。彼時,他剛剛探望完一位身患絕症的老同學,並給對方留下了幾萬元的資助。
“三字同頭屎尿屁,三字同旁叮咬吸;若被為排屎尿屁,誰讓蚊蟲叮咬吸。”
這是去河南省一個偏僻的小縣城談生意,入住在一家小旅館,上公共廁所被叮了一屁股包時的自嘲。
“依舊窗外此株桃,黃毛丫頭屆華芳;葉片如指翠色冷;花瓣似唇染朱砂。”
這是女兒十八歲生日,在麗水最豪華的“紫鸞”酒店宴請親朋好友後,回到家中翻看女兒成長的相冊時的沾襟之作。
愛麗絲的商人父親對自己的古體詩很得意,因為事業上的巨大成功,他有著低調的張狂和內斂的倨傲,隻是因為身邊之人的奉承和附和而不自知。在靈泉山莊,他就是皇帝一樣的存在,所以他的詩詞,多半如同清朝那位產量極豐的皇帝一樣,不過是些文字垃圾而已。什麼“所喜爭先早二齡”,大兩歲稱早二齡,能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愛麗絲的父親喜歡小說,古今中外,涉獵極廣,在費力讀完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和驚豔完了餘華的《活著》後,他突然感覺無書可讀了。
這一方麵是因為長期拜讀大家精品的高品味,另一方麵則是由於他對傳統文學的鍾愛而對網絡小說根深蒂固的偏見造成的。
“網上寫小說?簡直就是笑話,和馬路牙子上用地溝油炸油條有什麼區別?”
在一次與人交談時,他打了一個這樣輕蔑的比喻,解釋是既無正規嚴謹的渠道又無潤澤心靈的營養。
在所鍾愛的文字麵前,他是一個虔誠的修道者;對於不欣賞的,他又變成了一位犀利的評論家。
然而如同端坐在雲端的仙人,也會偶爾產生窺探人間煙火的欲望,終於在一個難得清閑,卻又百無聊賴的早晨,他打開電腦,點入了一本連載已過百萬字的奇幻小說,而直到夜幕垂落,他都沒有離開過書桌一步。
他震驚那個筆名非常俏皮的九零後作者奇絕瑰麗的想象,和深厚的文字功底----有些典故、詞彙他都必需百度後才能領會其中的蘊意,以及謀篇布局的匠心還有強勁的創作能力。
他打賞了一千塊錢給那位作者,從此對網絡文學有了全新的認識。
“科技的進步,改變著社會生活的所有領域,文學也概莫能外,傳統文學或者幹脆說紙媒終將消亡,它隻需安靜地等待那些曾在報刊亭購買過諸如《讀者》《意林》之類文學刊物的人故去,便永遠成為了曆史……小說就是小說,根本無須給她強加一頂‘網絡’的帽子!有些盜版圖書的錯別字,並不比網絡上發布的小說來得少!”
還是和那位朋友閑談時,他如是說,對方尷尬地笑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沉迷於網絡小說,對那些大神的作品及軼事如數家珍,他甚至一度產生了自己也寫一部以圓年輕時的作家夢的衝動,而當他利用閑暇坐在書桌前,凝視著潔白如雪的寫作頁麵,絞盡腦汁卻打不出一句令自己滿意的話時,他才又體會到那些日更萬言的作者的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