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聲開了鐵鎖,那看守隻把牢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天庭飽滿,戴著一副變色的近視鏡,高個頭,身材偏瘦的人側著身子硬擠了進來,那黃馬甲的前襟掛在了鐵門框的鼻兒上,被扽掉了二枚黑鈕扣。他一邊嘟囔著,一邊拾起落在地上的黑鈕扣,回過頭瞪了牢門一眼,那意思是說:“你如果是人我非踹你二腳不可。”他把黑鈕扣放進黃馬甲的口袋裏,然後,取下變色的近視鏡,用手帕輕輕地拂拭著眼臉,這時你才發現他的眼睛不但小,而且眼窩還深,就仿佛那眼睛被擱置在了漩渦裏掙紮著讓人看了十分驚詫。他知道他的缺點,也清楚自己需要什麼,他給他的眼睛上佩戴了一副變色的近視鏡,就好比在關閉的窗子上又貼了一層膜。不管是在明處,還是在暗處,你都看不見他的那雙深藏不露的眼睛,而他卻可以用他那尖銳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把你的心刺個對穿。他邁著八字腳不停地在牢房的空地上來回走動,他的上半身向前傾著,好像在走上坡路,又好像背上背著一個無形的包袱。每當走到牢房的門前,驟然來個急轉身,每次走到放風圈的門口,驀然來個向後轉。這個戴著變色的近視鏡,又來回走動的人就是郭永利。他三十九歲,畢業於上海同濟大學,學的是建築,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本市的某大學任教,講師職稱。他出身在一個農民的家庭,父母都是莊稼人,母親常年臥病在床。他有一個妹妹在某縣中學教語文,還有一個弟弟在某鎮小學教算術,這兄妹三人即有出息,又懂事,還非常孝敬父母。他犯罪的原因是這樣的:評定副教授需要過一門外語,他連續考了二年英語都沒通過,這次他開著學校的一輛金杯麵包車前往考場,準備考完試後回家看望父母。因為他在考試中作弊被監考老師當場逮著,所以取消了他的考試資格。他又氣、又羞、紅著臉、低著頭、跑出了考場。他上了車也沒顧得看一眼前後左右,結果倒車把一個撿破爛的老太婆碾死在車輪下,某區交警大隊以交通肇事罪逮捕了他。剛才法官告訴他:“被害人的四個兒子,三個女兒要求賠償八萬元,七萬元是給撿破爛的老太婆的七個孩子一人一萬元,還有一萬元用於被害人的喪葬費。”還說:“如果他同意,法院就可以對他判二緩三。”盡管他的經濟狀況不好,但他還是願意交這八萬元錢。讓他生氣,想不通的不是這八萬元錢,而是評定職稱,為什麼一定要考外語。他當年考大學,英語分數隻算百分之五十,在讀書期間,學校對英語抓的也不是十分嚴格,大學畢業也輕鬆地拿到了學位證書。在自己教學的近十年中,他的教學工作不但根本用不著英語,而且教學任務又十分繁重。因為,一方麵他也沒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英語,另一方麵費那麼大的勁學習英語僅僅隻是為了考職稱,他認為不但不值得,而且也沒必要;所以,近十年來他就沒看過一天的英語。過去所學的那些英語,這些年不用也早就還給老師了。他心裏想道:“這副教授的職稱是肯定拿不到了,現在,擺在自己麵前的有二條路可以選擇。第一,要麼將來做一名中國最老資格的講師;第二,要麼辭職。他在牢房裏走來走去,正是為此事糾結著。
“郭大哥!”一個小個頭,身體很敦實,平頭頂,皮膚黑,還粗糙,不笑還好,一笑倒顯得比他的實際年齡大出五、六歲的人用可憐兮兮的目光望著郭永利,用哀求的語氣問道。“學習員和畢少波都說我會判無期,你說我會被判無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