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回 流水落花 深仇傷寂寞 珠宮貝闕 往事訴辛酸(1 / 3)

雷震子麵色鐵青,一言不發,跑上去對蕭青峰叩了三個響頭,忽然一彎腰,就手抓起了地上的長劍,反劍向咽喉便割,須知雷震子在情場失意之後,又慘被意中人辣手毀容,天下還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令人心傷:是以他因愛成仇,除了恨峨嵋女俠謝雲真之外,更遷怒到蕭青峰身上。豈知含恨半生,出手報仇,竟出其意外的遇到了冰川天女,招來了如斯羞辱,故此他把心一橫,便想自刎。

蕭青峰失聲驚呼,雷震子動作太快,阻已不及,忽聽得“咄”的一聲,水花四濺,雷震子的長劍脫手飛去,墮在地上,原來是冰川天女打出一片寒冰。

隻聽得冰川天女冷冷說道:“沒出息的東西,本領不好不能再練嗎?”雷震子聽了此言,又被激得死去活來,心中想道:“對了,我若自殺,她可真當我是示弱了。”隻聽得冰川天女又道:“若然你罪孽至死,我早已將你處置,還須你動手嗎,當年之事,鐵拐仙夫婦都對我說了,這固然是你的心術不正,但你受了奸人愚弄卻不自知,亦是可憐可笑,王瘤子是什麼用心,你知道嗎?你若想知道。今年中秋,你自己可以到紮倫去看。”雷震子聽了,不覺一怔,心道,“王瘤子已經死了,誰還能知道他的心意?怎麼到紮淪一行,可以知道死了的王瘤子的用心呢?”好奇之心一起,自殺之念頓俏,當下再拾起長劍,垂頭喪氣地與崔雲子一同下山。

蕭青峰一派茫然,如夢如幻,隻見謝雲真與鐵拐仙低聲談笑,狀極親熱,蕭青峰心中一酸,想道:“真是各有各的緣份,勉強不來的。鐵拐仙雖然醜怪,但到底是馳名一代的江南大俠甘鳳池衣缽真傳的弟子,與謝雲真匹配,也算不得辱沒了她。”如此一想,想到自己少年時候的意中人己得佳偶,不必再勞自己牽掛,心中反覺坦然。忽見鐵拐仙撐著鐵拐,一肢一拐地向自己走來,到了麵前三尺之地,忽然手撫鐵拐,施了一禮,蕭青峰慌不迭地還禮,連道:“不敢當,不敢當!”鐵拐仙嘻嘻一笑,道:“蕭老弟,你可知道我為何打你一拐,現在又向你陪禮嗎?”蕭青峰愕然不知所答,隻聽得鐵拐仙道:“我自知是個醜八怪,所以嘛,所以……”謝雲真一聲喝道:“不知羞的老鬼,要惹人笑話嗎,快別說啦!”原來鐵拐仙因為自己相貌醜陋,妻子則貌美如花,他性情本就怪僻,竟因此而起了奇妒,凡對他妻子起過念頭,糾纏過的,他都要去打那人一拐,鐵拐仙這種奇怪的妒念,蕭青峰做夢也想不到。

鐵拐仙的說話被妻子打斷,很不自然地又勉強笑了一笑,說道:“好啦,打你的原因我不說了,現在我說向你陪禮的原因吧。喂,蕭青峰,你今年幾歲?”

蕭青峰又是一怔,心道:“鐵拐仙問這個幹嘛?”答道:“小弟今年四十剛剛出頭。”鐵拐仙道:“如此說來,你比我年輕多啦。可憐你顏容蒼老,發都白了,聽說十多年前,你還是個蠻漂亮的小夥子呢!”蕭青峰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微紅,心道:“還不是因為你的妻子,將我無緣無故地牽入了這場漩渦,以至我為避強仇,遠走塞外,終日擔心,不知不覺之間,就白了少年頭。青春的時光都虛渡了,隻聽得鐵拐仙道:“蕭老弟,我知道你心中埋怨什麼,所以拙荊要我代她向你賠禮啦,她說牽累你遭了一場禍事,心中實是過意不去,除了向你陪罪之外,還要送你一件禮物。”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個玉匣,遞過去道:“你打開看看!”蕭青峰打開一看,隻見匣中藏的乃是一朵碩大無朋、有如巨碗、鮮紅如血的大紅花。蕭青峰奇怪之極,莫名其妙,隻聽得鐵拐仙續道:“這是優曇仙花,吃了可令人白發變黑,返老還童。我這個醜八怪反正用它不著,就送給你吧。”原來謝雲真少年之時,號稱“奪命仙子”,心狠手辣,厲害無比,做事不擇手段,所以才有當年那一場凶殺,而蕭青峰卻糊裏糊塗受了雷震子與謝雲真雙方的利用。謝雲真結婚之後,性情漸變,甚為後悔、恰好與鐵拐仙漫遊西北之時,在天山上找到了一朵優曇仙花,便決意拿它來與蕭青峰作為贖罪。

蕭青峰又驚又喜,說道:“嗬,原來這是優曇仙花!”想起前輩的傳說,這仙花要六十年才開一次,百餘年前,武當派的遠祖卓一航想采優曇仙花送與白發魔女,守候一生,還守不到開花。不料如今得見,而且鐵拐仙還送給自己。蕭青峰怔怔地看著那朵紅花,不敢伸手去接。謝雲真緩緩行近,一笑說道:“青峰,你吃了它吧。五年前我在川西遇見你的表妹吳絳仙,她在問候你呢。你母親也還健在,你不想回去看看她們嗎?”蕭青峰心念一動,猛地想起了故鄉親友,思鄉之心陡起,心道:“現在冤仇已經解開,是該回鄉的時候了。我為她遭了一場大禍,要她這朵仙花,也不為過。於是伸手接過那朵紅花,仰天歎道:“飄泊江湖數十秋,相逢未白少年頭。”謝雲真接道:“而今好自還家去,竹馬青梅覓舊遊!”蕭青峰大笑道:“好,好,你說得好!宇兒嗬,為師的要和你分手了!”

陳天宇在這半日之間,目睹許多奇情怪事,恍如置身夢境之中,忽然聽說師父要返回家鄉,不禁怔住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蕭青峰也覺十分難舍。鐵拐仙笑道:“你這個徒弟心腸甚好,極合我的心意,我這個化子,見了別人的好東西就想乞討,蕭老弟,你這個徒弟就讓了我吧。”

蕭青峰喜道:“你肯收宇兒為徒,那是最好不過。宇兒,過來磕頭!”陳天宇道:“師父,你真的要回去了麼?”蕭青峰道:“我不回去,還在這裏做什麼?宇兒,為師的也舍不得你,但你的父母家人都在此地,我又怎能帶你回去。”鐵拐仙道:”哈,你個小娃娃也生了一對勢利的眼睛,不肯拜我這個臭叫化做師父嗎?”陳天宇急道:“不敢,不敢。”連忙磕頭,鐵拐仙哈哈大笑。道:“我可沒有你師父的和氣,你在我門下,要替我討飯乞食,若不聽話,我就用這根鐵拐打你的屁股。”謝雲真道:“你別嚇唬這好孩子啦,我說呀,你就是踏破鐵鞋,也找不到這樣好的徒弟。”蕭青峰咽下眼淚,看了陳天宇一眼,又看了謝雲真一眼,道:“好,我去啦,宇兒,你好好聽這位師父的話。若是有緣,咱們日後還能相見。”提起拂塵,飄然下山。後來蕭青峰回到中原,不久就得了一位稱心如意的伴侶,而且練成了青城派的第一高手,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鐵拐仙笑道:“這老兒去就去了,偏好生羅嗦。”謝雲真悄悄說道:“你瞧,還有更羅嗦的人呢!”鐵拐仙回頭一望,隻見剛才在湖邊焚香禮拜的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不知什麼時候已回到這兒,正在冰川天女的跟前低聲說話,冰川天女仰首望天。神情淡漠之極,竟不理睬他們。這兩個尼泊爾武士,指手劃腳,說了又說,說個不休,臉上現出一派焦急的神情,似是期待,又似哀求。他們說話的聲音好似蚊叫一樣,而且鐵拐仙也不懂尼泊爾話,留心靜聽,也聽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麼,心中好生奇怪。陳天宇在西藏長大,西藏常有尼泊爾的人來做生意,所以他稍懂得幾句,聽個斷續的如“金瓶”“父王”之類,意思卻連接不起來,猛地想起了麥大俠和鐵拐仙他們在日喀則旅店之中爭奪瓷瓶的事,心中想道:“莫非這兩個尼泊爾武士所說之事,與瓷瓶有關嗎?但那可是瓷瓶,並不是什麼金瓶,父王又指的是誰呢?”心中也是好生納罕。冰川天女似是很不耐煩,忽而高聲說了一句尼泊爾話,這句活陳天宇卻聽得清清楚楚,她是說:“除非上麵這座冰峰倒了,否則我此生絕不下山。”一揮玉手,指一指那座冰峰,決然說道:“去,去,你們自己回去。”她的話聲並不嚴厲,但卻似乎是一個統帥在百萬軍中下令一般,有一股凜然不可拂逆的神情,這刹那間,陳天宇隻覺得她不但是meiyan如仙,而且氣度高華,既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又像尊貴之極的女王,這兩個印象本極矛盾,但眼前的情景,這兩個矛盾的印象卻揉合為一,再難找到第二種適當的形容。

那兩個尼泊爾武士麵麵相覷,驚然而退,不敢再說,麵上卻都現出一副極其失望的神情!

冰川天女隨手摘了一朵野花,拋進湖中,正當冰河入口之處,水渦一卷,一瓣一瓣的**隨著水流漂去,冰川天女一派悵然的神情,似是心有所感,意興闌珊,陳天宇突然想起了“物猶如此,人何以堪!”這兩句說話,不覺打了一個寒戰,看那雪山冰峰,高聳入雲,上麵定是寒冷無比,而眼前卻是一湖春水,遍野花香,湖畔玉人,風華絕代,一山之上,境界懸殊;這風華絕代的玉人,卻長年累月孤單一人住在雪山冰峰之上,陳天宇忽發奇想,想道:這就好比冬天裏的春天,可惜這春天的景色,卻永不為世人所知,雪山之中,居然會有一個天湖,已是奇妙,冰川之上,竟有一個天女,更是神奇:難道這冰川天女,將來也像這湖畔的春花,自開自落,花自飄零水自流!

陳天宇正在遐思,忽聽得冰川天女悠悠說道:“我這裏本不招待外人,但甘大俠乃是家父至交,鐵拐仙你既奉甘大俠的遺命,萬水千山,前來找我,那麼我也就破一次例,請你們夫婦到我的山居小住幾天。”原來自桂華生失蹤之後,他的兩位哥哥遍托高人尋覓。甘鳳池也是受托者之一,三十年來,遍找無蹤,甘風池最重然諾,所以在身死之後,仍有遺言要徒弟尋找,鐵拐仙夫婦總算不負所托,打探出天湖之上有一位冰川天女,十之八九,會是桂華生的女兒,因而尋到此問,適才鐵拐仙在湖邊與雷震子比武之時,正是謝雲真與冰川天女會麵之際。

鐵拐仙笑道:“我素慕此間仙境,心有所願,不敢請耳。你肯留我住幾天,那是最好不過。”冰川天女道:“那麼,大家都請下船吧,你是鐵拐仙的徒弟,又是我這位芝娜妹妹的朋友,你也來吧。”陳天宇略一躊躇,也便隨著他們同下小船。這時日頭過午,冰川中的冰塊融化更多,水流更急,挾著浮冰,自山頂奔瀉而下,更是令人觸目驚心。陳天宇心道:“逆流而上,比適才順流而下,更要艱難幾倍,冰川天女縱有絕世武功,也難以將這小舟在冰川之中,撐至山頂,難道她不是血肉所造的尋常之人,而竟是名符其實的天女?對冰川天女適才在冰川之中操舟如履平地的功夫,萬分不解。

隻聽得冰川天女道:“大家都坐定了?開船啦!”取起一技碧玉船篙,輕輕在冰塊之上一點,小舟立刻駛前幾丈,忽給水流一湧,浮冰一擠,又退後丈許,冰川天女撥開浮冰,又是輕輕一點,小舟又再向前,陳大字把眼一望,隻見冰川天女全神貫注,似是頗為吃力,而舟中諸人,卻都安然坐著,動也不動,陳天宇心道:“要她一人用力,這怎麼過意得去?”忽見又是一股急流奔來,那小船團團亂轉,竟被卷在漩渦之中,進退不得,冰屑與浪花齊飛,濺了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