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方落之際,便見沐輕柔麵色更寒,揮手間數枚黑色棋子便再度重重落在巨大的棋盤之上。
見此情形,牧雲頓覺心苦,暗罵自己嘴賤,定然是受了段蒼雲的影響。
弈棋之道,最基本的,最起碼的道理,起碼得一人落一字吧,然而此刻沐輕柔執棋,而牧雲卻是棋子,這還玩個屁!
弈仙一局,所創之初,本事諸葛蒼羽為了考教天機閣學子所立。
為帥者,分離棋盤兩側的巨石之上,各令學院弟子入盤比拚,入場的人數,取決於兩位起手的真氣修為,而最終的勝負,不斷取決於棋手的運籌帷幄,還要考教局中弟子的武功修為,因為原本弈棋一道,便顯得更加變數叢生,極受書院上下推崇。
可也許諸葛蒼羽也沒有想到,這弈仙一陣,還能這麼使。
此刻,落入棋盤的黑色棋子霎時間化作一片墨影,光影閃動之際竟然漸漸凝成人性。
天元之處所落之子,率先凝聚而成,仗著手中一柄墨色長劍閃電般的撲殺而來。
牧雲見狀不敢大意,頓時周身真氣鼓舞,縱尺而起,迎著那黑色身影而去。
二人身形極快,飛速的戰在一起。
方一交手,牧雲心頭便是一驚,他卻沒想到,眼前這濃墨所化的黑影,竟然有如此強悍的力量。
且劍法精妙、身法迅捷,一尺一劍戰在一處,竟然也十分激烈。
與此同時,後落幾子也紛紛凝聚人形,五道身影,手中紛紛提劍縱身而起。
幾道黑影身形極快,閃電般的便撲到了牧雲近前,就在牧雲執尺而近之際,那六道身影竟然齊齊飛退。
牧雲見狀一愣,可就在這瞬息間,那六道身影竟然同時拔地而起,撲殺將至。
瞬息間一套極為玄奧的小型劍陣便在牧雲的眼前鋪展開來,漆黑的劍網密織如布,滴水不漏的將牧雲圍聚在當中。
不慎之下,牧雲肩頭便中了一驚,心驚之下牧雲轉頭觀瞧,卻見肩頭並未流血,卻依舊疼痛難忍。
此刻,遠處傳來了沐輕柔的聲音:“疼是真的,但是死不了!怎麼樣?這六位八品宗師構成的六合元陽陣,您還滿意吧!”
六合元陽陣!
出自西蜀劍閣,被引入西蜀軍陣,百年前龍淵滅西蜀,死傷百萬軍士,皆是命喪此陣之下。
更何況,此刻牧雲麵對的,是六位宗師級的高手!
果然,牧雲罵娘的聲音還沒喊出口的時候,他的身影便已然消失在了棋盤之上。
身形一閃,牧雲再度出現在了棋盤拐角的一處星目之上,略帶驚愕的看著遠處的六道身影。
“別緊張!給你說了,死不了!但是,疼是真的!”
這也是諸葛蒼羽在創立此陣時費的心機,若是眾人皆知入陣曆練不會有傷性命,難免會沒有顧忌,幾番入陣後便失了效果。
可是,若那徹骨痛楚感受為真實的話,那很多人便會變得小心起來,久而久之,即便是在真是的沙場之上,也不會那麼容易喪命。
“不是!我不是已經輸了麼?怎麼還在棋盤裏?”牧雲聞言,極為不滿的大喊起來。
誰知此刻,沐輕柔卻丟來一個戲虐的眼神道:“別鬧,你一個棋子,知道什麼輸贏!去吧,夫子!”
“我......”
形勢比人強,牧雲壓下了心中所有的怒罵,轉頭看著撲向自己的六道身影。
懷揣著滿腔怒火,牧雲仗尺而上,可誰知那六人劍招卻為之一變,絲毫沒有給牧雲任何反應的幾乎,當即再度被秒殺出局。
周身痛楚襲來,牧雲險些就倒了過去,雖然那些墨劍並沒有真正的割破皮膚,可是那徹骨的痛感卻來的實實在在。
此刻,牧雲沒有再理會沐輕柔,而後將目光緊緊盯在那幾道黑影的身上,天下間無論再精妙的陣法,也有著他的破綻,若不然西蜀早就一統天下了,那有如今的龍淵王朝。
舉目望去之際,那六道身影此番步伐再變,整個劍陣也發生了極為巨大的變化,再度合圍牧雲。
在一次次地失敗當中,牧雲忍者周身劇痛,依舊咬牙堅持著,從剛開始的不到一合之敵,到後來能漸漸的與之對招,再到後來,牧雲已然能在劍陣之中堅持片刻。
坐在巨石之上的沐輕柔,看著巨大棋盤之上不斷閃身而上的牧雲,不由得微微點了點頭,性格堅韌不屈,倒是顯得有幾分擔當。
牧雲的身影不斷飛掠上前,手執長尺在劍陣中閃轉騰挪,漸漸的沐輕柔的神色開始變得有些複雜起來,那身影和當年的他,何等的相像啊!
再一次,牧雲揮尺而近,六把長劍自留個方向直刺牧雲。
就在長劍加身之際,卻見牧雲身形猛的一閃,竟然消失在了六道黑影的麵前,當牧雲身形再度閃現之際,衡天尺已然朝著一道墨影重重砸落。
尺間無距!
衡天尺所到之處,便有牧雲現身之地。
牧雲尺下,一道黑影散做漫天黑墨,而後滲入了棋盤之中。
然後,沒有絲毫意外的,牧雲再度出現在了拐角處的星目之上。
此際間,牧雲來不及估計周身痛楚,而後迅速的將目光投向了遠處。
果然,棋盤上此刻隻身五道身影!
巨石之上,沐輕柔略帶驚愕的看著牧雲的身影,原本以為牧雲要突破著六合元陽陣至少也要十天世間,本打算著再戰一會,沐輕柔便要撤子離場,卻沒想到此刻竟然被牧雲擊殺一子。
而此刻,牧雲也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當看清了場間局勢之後,便見牧雲再度挺身而出。
不遠處的沐輕柔饒有興趣的看著牧雲的身影,以她對衡天尺的熟悉,自然知道以牧雲如今的修為,能施展一次尺間無距已是極限了,卻不知此刻他該如何應敵。
隻見牧雲執尺而近之際,周身真氣一動,九天龍神決飛速運轉而起,周身真氣鼓舞澎湃,長尺一揮,罡風暴起!
以尺為劍,劍氣奔湧流轉!
第一次,五道墨影揮劍格擋,雖散了牧雲劍氣,五道墨影卻也後退數步!
再近,牧雲閃身而至,長尺一揮,再散一子!
隨即間,三柄長劍加身,牧雲身影也隨之消失在棋盤之上。
一進一退間,六合元陽陣被破,沐輕柔兩子被斬,卻也讓沐輕柔吃驚不消!
盤坐在床榻之上的牧雲清晰的感受到身體發生的變化。
連續兩天強引書院氣機入體,周身經脈損傷的七七八八,曆經這一日五色幻沙蠱入體,卻沒想到周身經脈被沐輕柔盡數修複。
諸葛蒼羽與段蒼雲二人渾厚的修為又煉化幾分,不由得修為再進一步。
自那日裏偶入大陣,得衡天尺,冠夫子名,至今不過十日,牧雲便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變成了七品上境的高手,再一步,便是八品之境。
八品,乃是宗師之境。
十七歲的少年宗師,那是何等驚人的修為!
可是,即便如此牧雲卻依舊覺得,自己差的很多。
廣德、周亞夫、魏青雲、沐輕柔,在這些人麵前,牧雲清楚的知道,若無書院大陣氣機為屏,自己根本就不幾人的一合之敵。
如今牧雲的肩頭,背負著書院二字,冠以夫子名號,即便是少年夫子,卻依舊深感無法背負。
起身之際,牧雲抓起了手邊的衡天尺,邁步來到了小院之內。
小院在書院後山之間,身後不遠便是雲虛樓,放眼望去便是整個龍淵書院。
此間小院本就是當年諸葛蒼羽的住所,當日重傷昏厥後,卻被魏青雲直接帶到了這裏。
站在院門之外,看著腳下的書院與遠處繁華的龍淵城,牧雲不由得心生豪情,書院,當如是。
就在此時,正在轉醒觀瞧風景的牧雲,耳畔卻傳來一道極不祥和的聲音:“莫要以為,你拿了衡天尺,便是真的夫子了!”
聞聲的牧雲,淡然一笑,而後道:“能不能當夫子,與這柄衡天尺,還真沒多大的關係!”
“既有自知之明,那為何還敢行事如此狂悖?”
“那裏敢!不過,這天下間總是有道理的!我這人,就是愛與人講道理!”
“講道理?殺了人家的兒子!拆了學宮的匾額!散了佛陀的金身!還在朝堂之上打了戶部尚書!並州毛氏、高氏、譚氏!當朝的文武百官,西域的歡喜宗,當朝的二國師,這些大人物,你是清一水得罪了個遍!你哪裏講一句道理了?”
“講了啊!這道理很簡單,我是書院的夫子,是龍淵的夫子!他們,得敬著!”
“哼!就憑你?你信不信,隻要你離開龍淵,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聽聞此言,牧雲掂了掂手中的衡天尺,冷厲的說道:“想殺我!他們還得掂量掂量!”
說話間,牧雲神情冷峻,周身忽的暴起一股淩冽的殺機,令人頓時心驚!
站在高處的沐輕柔感受著那股淩冽的殺機,不由得心頭一寒,若無屍山血海之行,哪裏鍛造的出如此淩厲的殺機來?
心念至此間,沐輕柔雙眸內一時間也頓時殺機流轉。
就在此時,卻見牧雲忽而轉身舉目,緊緊的盯著沐輕柔,臉上卻掛著一抹淡然的笑容問道:“前輩,想殺了我?”
沐輕柔聞言,殺機不退反增,指尖五色光華再度泛起,盯著牧雲道:“你若是成為第二個段蒼雲如何?”
“段蒼雲如何?還不是被困書院五十年,最終飛灰湮滅!所以說,諸葛夫子比段蒼雲厲害,你覺得這個理由怎麼樣?”
聽聞此言,沐輕柔指尖光華漸漸散去,周身殺氣四散。
清風拂過,眼前的女子依舊白衣飄飄,宛如仙子!
想到方才殺機流轉,牧雲心頭不由得一愣,收放自如間,判若兩人!
“好!既然你接下了這夫子之名,那便不能如此孱弱!否則,豈不是有損我書院的名聲!”
剛剛才殺機收斂的沐輕柔,卻在頃刻間又爆發蓬勃氣息,就在牧雲愣神之際,沐輕柔已然一個閃身來到了牧雲的近前。
“你幹什麼?”
就在牧雲驚詫之際,卻見沐輕柔的手已然抓在了牧雲的脖頸之上,用力一揮間,牧雲的身體便高高躍起,二人身影極速的向雲虛樓飛了過去。
身形飛掠間,隻見沐輕柔往牧雲懷中一探,那“萬卷書”便出現在了沐輕柔的手中。
隨手一揮間,萬卷書便飛向了雲虛樓的頂層之上。
旋即間,光華一閃之際,那雲虛樓頂端之上忽然暴起一陣光華,而後便看到沐輕柔拉著牧雲沒入了那光影之間。
此刻發生的一切,恰巧被前來的魏青雲看在了眼中。
看著二人沒入那光影之中,魏青雲的臉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
在其身側的魏瓔寧看著爺爺臉上古怪的笑容,不由得疑惑的問道:“爺爺,怎麼了?”
“有人要吃苦頭嘍!該,讓你收老夫的銀子!”
一臉疑惑的魏瓔寧跟在樂不可支的魏青雲身後,折返回了書院之中。
光影閃動間,牧雲看著周圍的景色極速的變化,當一切再度變的清晰起來之後,眼前的一切便讓牧雲大為驚詫。
此際間,牧雲入目所見的隻有黑白二色,天地間再無他色。
放眼望去,是一片山水穀地,天空中流雲淡淡,林地間溪水潺潺,山巒之上樹木成蔭,腳下縱橫交錯,卻是一個巨大的棋盤!
此刻的牧雲覺得自己就像是置身在一片水墨畫卷之中一般,處處山林流雲皆栩栩如生,唯獨不同的便是它們都是由筆墨勾勒。
驚詫的望著眼前的一切,腦海中飛速的搜索者有關眼前一切的記憶。
“弈仙!”
忽然間,牧雲驚呼出口,卻見沐輕柔的身影落在了遠處一塊巨石之上,俯視著牧雲。
直到此刻,牧雲才驚覺,自己居然置身在棋盤之中,而沐輕柔站在高處,卻像是一名弈者!
“你既知是弈仙陣,那邊輕鬆了,不用我為你過多解釋了吧!”
此際間,負手而立的沐輕柔顯得十分傲然,嘴角的笑容簡直都掩飾不住了。
“前輩,你這是挾私報複啊!”
“莫要胡言亂語,我這是為書院好!堂堂夫子,修為太差勁,說出去不好聽!乖乖破陣吧!”
“破陣?你見過一子破陣的?這分明是天機閣用來演練戰陣的陣法好麼?那次進來沒個百八十人的?你當我不知道啊!”
“哦哦哦!我忘記了!你是夫子啊!當然知道咯!不過,你是夫子啊!當然能一個人破陣咯!”
看著牧雲窘迫的神態,沐輕柔的眼中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笑意。
“我不就叫了你一聲老虔婆麼!何必這麼計較呢?”
“天元!”
此刻,沐輕柔麵色一寒,隨後喊出一聲後,牧雲心頭便是一緊,轉身向欺騙最中央看了過去。
“舉手落天元,你這娘們會不會下棋啊!
沐輕柔不知道諸葛蒼羽什麼時候會走,卻知道,此番離別,隻怕便是永訣。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輕狂,恨自己不聽勸阻的在龍淵的街頭殺了那個畜生!
是她自己親手毀了自己所有的幸福,是她親手將手中的一切美好捏碎。
若是當年,她能夠忘記一切,忘記自己是曼荼羅,忘記那個慘絕人寰的夜晚,安心的做書院的沐輕柔,這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
北辰大軍不會揮師南下!
江湖各派,也不會齊聚書院!
段蒼雲也不會隻身入龍淵!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一切,都是因為她讓天下的人都知道,儒聖諸葛蒼羽戀上了世間第一魔女!
萬千血債,終歸書院!
一世罪孽,他卻毫無怨言的背負!
此去經年,再度感受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懷抱,沐輕柔百感交集!
衡天尺藍光輕輕閃爍,圍繞在牧雲周身之上的藍色光華也開始漸漸稀薄起來。
沐輕柔感到,那熟悉的感覺正在退散,雙手不由得緊緊的抓住了牧雲的衣袖,仿佛想要阻攔一般。
可是,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徒然的!
“柔兒......”
那聲音依舊深沉柔和,言語間卻盡是道不盡的不舍,臨語哽咽,萬語千言卻不知如何開口!
沐輕柔忽然舉手,將玉指輕輕的按在了牧雲的嘴上,看著眼前的男子,柔情萬種的說道:“你永遠未曾離去!你所留下的一切,我都會好生守護!正如你當年護我周全一般,我也會緊緊的護住他們!因為,他們在,你就還在!”
藍色的光華極速閃爍,似乎在反射著諸葛蒼羽激動的情緒。
“柔兒,此生終是我負了你!”
“羽哥,來生,我依舊願做你的柔兒!”
糾纏半世的兩個人,此刻緊緊的擁在一起,雖然她知道,這是另一個的身軀,可是那熟悉的感覺與永生都無法忘懷的聲音,久久的在耳畔回蕩。
五十年,沐輕柔上群碧落下黃泉,腳步遍布天下山川,隻為尋找那道身影!
可天意弄人,自己苦尋半生而不得的人,卻一直就被困在書院,困在這個當年她含淚離去的地方。
半生輾轉,卻在起點相遇!
沐輕柔滿腔悲愴,無處傾瀉!
忽的,沐輕柔感到眼前的身軀一顫,舉目望去之際,那瑩瑩藍光已然散盡,換而浮現的是一張充斥著痛苦的臉龐。
她知道,他去了!
而且,是永遠!
清淚緩緩滑落,可她的眼神卻變的堅毅起來,抬手之際指尖光華流轉,五色光彩瀠繞在指尖時,牧雲周身也泛起陣陣光彩,萬千細如牛毛般的小蟲自牧雲體內浮動而出。
隨著五色幻沙蠱盡去,牧雲頓時感到周身痛楚散盡。
終於,在無盡痛楚加身之際沒有昏厥的牧雲,卻在此刻轟然倒了下去。
魏青雲見狀,一步近前扶住了牧雲的身體,看著清淚兩行的沐輕柔,試探著問道:“他......走了?”
清淚滑落臉頰,抽泣許久,卻不發一言,轉身間白衣飄飄,消失在書院之中。
看著那清麗而又孤寂的背影,魏青雲的心中,也頓時五味雜陳。
區區數天,對於這座書院來講,發生的變故是在太多了。
低頭間,魏青雲看著牧雲依舊稍顯稚嫩的臉龐,沉沉一歎,少年郎偶得蓋世機緣,殊不知是福是禍啊!
不過,好在如今書院有了夫子,便不會像往日一般苟延殘喘了吧!
牧雲沉睡於書院,而在龍淵城內的一處豪宅之內,卻顯得熱鬧非凡。
富麗堂皇的宅院之內,一處廳堂之中此刻已然坐滿了人。
而為首的,竟然就是當今龍圖閣學識中的三位,譚宗英、高明海與今日在朝堂之上痛哭流涕的高拓。
此時三人並肩而坐,沒有了朝堂之上的憤憤不平,也沒有了皇宮之內的小心之態,端坐於上手間,三人均老神在在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態。
而此刻的廳堂之內,幾乎龍淵王朝八成以上的文官都到場了,一個個環坐在此,此刻陣憂心忡忡的議論著些什麼。
“三位大人,如今已不能再如此縱容下去了!那小子如此囂張跋扈,斷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