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淩柏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路邊一條小巷的拐角。

她咒罵了一聲,還是氣急敗壞地選擇追了上去。

饒是以前跟著母親顛沛流離的時候,淩菲也從未到過這樣的地方。

破陋寒酸的胭脂巷,陽台上支著彎七扭八的竹竿,上麵掛著男人的各色褲衩,還有女人的廉價的衣物,幾乎每個門口都被一張布滿油汙的布簾子所遮擋著,卻也掩不住那張黑洞洞的,像怪獸的嘴一樣的門,像一個巨大的黑洞,隨時要把人對生活的所有期盼吸光一樣。

零件掉得一塌糊塗的破舊自行車也彎彎扭扭地靠在被白蟻蛀滿了蟲洞的朽木窗框上,將地上的青苔壓出一道道看不出車胎花紋的痕跡,浮著一層地溝油和爛菜葉的陰溝裏,還有一些浮遊生物跟低空盤旋的蚊蠅做最後的鬥爭。

惡臭一陣陣地從各個門洞裏發出來。

飯菜的味道混著排泄物的味道一起,熏得淩菲幾欲作嘔。

可她還是邁著步子朝拐角處追去。

都沒有刻意要避開凹凸不平地麵上的一個個水窪,隻是任由上麵還漂浮著一層魚鱗的水濺到自己的小腿上。

靠在門框上的貨腰娘們聽到腳步聲,個個都驚喜抬頭。

在看到淩菲是個女子的時候眼中的希望瞬間又被好奇所取代。

這個天使般的女孩,怎麼會來到隻屬於她們的地獄?

繼而,眸中染上了微微的嫉妒。

在她的襯托之下,她們更像一群腐爛發臭的僵屍。

“二哥!”

淩菲又叫了一聲。

終於到達了拐角處。

眼看就要拐過去。

卻聽到了淩柏凡的聲音,“求求你,求求你,多給我一點。”

淩菲呆住。

這樣的卑微,屬於他的二哥?

立刻就有一個刻意壓低的嗓音回答了淩菲的疑問,“淩柏凡,你這些錢,給你這些,已經客氣了,趕緊滾吧。下次記得多帶點。”

然後就再無聲音。

淩菲連忙轉過拐角,眼前的景象讓她目瞪口呆。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似乎發出了凝固的咯噔聲。

淩柏凡半跪在地上,手在微微發抖,卻盡力地用全身地力氣在穩住手中那張薄薄的,銀晃晃的錫箔紙,然後用另外一隻手抖抖索索地從褲袋裏掏出打火機。

藍色的火焰很快邪魅地跳動了起來,將錫箔紙上的白白粉末化為青煙,悉數融進他的鼻腔當中。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然後他丟掉錫箔紙,用一隻修長的手指按住自己的鼻孔,發出滿足的一聲嗚咽,臉上盡是那種登入極樂的愉悅神情,襯得他眼底的烏青,越發的嚇人。

“二哥!”

淩菲在全身的力氣消失之前,艱難地往前挪了兩步,喚出了一聲。

再不懂的人,也知道淩柏凡在幹什麼。

淩柏凡一頓,全身一個激靈,難以置信地轉頭,看著朝自己走來的淩菲。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跑。

也不知哪裏生出來的力氣,他飛快的站了起來,朝巷子的另一頭狂奔而去。

“二哥......”

淩菲的聲音被傍晚的風吹得更加破碎,卻還是傳入了淩柏凡耳中。

但他告訴自己,不要回頭。

仿佛隻要不回頭,他依舊是淩菲眼中口中心中那個優秀的,溫文爾雅的,無人能及的二哥。

哪怕是個美夢,他也願意在淩菲麵前,把這個夢做完。

可麵前的灰磚牆壁,就是老天安排的一刀,直接切斷了他最後的美夢,以及最後的尊嚴。

上麵斑駁脫落都水泥,都在笑他的愚蠢。

這是一個死胡同。

走不出去。

他隻能頹然地看著淩菲邁著淩亂的步子,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二哥.....”

淩菲從因為奔跑而充血的喉嚨裏艱難地擠出這兩個字。

她多希望眼前的人不要回答自己。

好像這樣她就可以假裝剛才看到的癮君子根本不是自己二哥,而是自己眼花,看到的一個路人罷了。

“淩菲......”

淩柏凡嘶啞著開口,打斷了她最後的幻想。

“二哥......”淩菲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握住他瘦削的手,張了張嘴,想要說句什麼。

卻發現那是如此地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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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柏凡用力地將自己的手從淩菲手中抽了出來,“淩菲,聽二哥的話,你該回家了。”

她逆光而戰,像一個純潔的天使,眼中是對他這種行徑的震驚。

讓他不忍。

“我不。”淩菲伸出手,再度想要握住他的。

卻被他避開了,“淩菲,聽話。”

他開始伸手去推她。

“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快回去。”

“不要......”

淩菲開始嚎啕大哭起來,像個孩子,“二哥,你怎麼了,你生病了嗎?你怎麼會這樣?”

淩柏凡有些無措地看著她。

從小便是這樣。

隻要淩菲一哭,他就會無條件無底線地妥協。

不為別的。

隻因為她是妹妹,隻因為淩建祥說,要好好對待妹妹。

那個時候他對這個領養而來的妹妹除了愛護,還帶著那麼一絲同情與憐憫。

可現在,他們的位置,似乎發生了變化。

他染上了毒癮。

張悅然在他喜歡吃的菜裏麵,每次都放那麼一點點,根本嚐不出來,卻足以讓他染上毒癮。

而這一切幕後的推手,不用想,應該是故去的淩柏軒。

自己同母異父的大哥。

淩菲見他不說話,立即抓住機會,上前抱住淩柏凡的手臂,“二哥,我帶你去醫院,去戒毒所,好不好,好不好?”

聽到醫院,戒毒所的字樣,淩柏凡渾身一顫。

淩氏地產的顏麵,不能不顧。

所以這些地方,他暫時還沒去過。

可是已經被沈月芳強製戒毒很長時間了。

但他受不了。

受不了那種百爪撓心,全身猶如蛇鼠蟲蟻在啃噬的鑽心的疼。

這次也是在被自己保鏢送去看鄉下郎中的途中,逃出來的。

沒想到遇到淩菲。

一想到她見過自己吸毒的樣子,淩柏凡心中抽痛更甚。

他輕輕笑了笑,現在毒癮發作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了,他得趁自己還清醒的時候,把淩菲送回去。

“二哥沒事,二哥也不用去醫院,不用去戒毒所。二哥隻是偶爾玩玩的。沒有上癮,不打緊的。”

“偶爾玩玩?”

“是。”

“你騙我!”淩菲大叫出聲,“賣毒品的人能熟練地叫出你的名字,你點火......”

她掐著自己的手心,快要說不下去,“你點火的姿勢,那麼熟練......,二哥.......”

就算偶爾玩玩,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淩菲知道他們世家子弟,有時候行事毫無準則,但是有一條,卻是至要緊的——那就是絕對不許沾染毒品。

可現在,自己麵前的淩柏凡卻......

她忽地放開他的手臂,掩住自己的口鼻,就那樣在他麵前蹲下身,哭得更加大聲。

連肩膀都抽動了起來,卻也不忘用另外一隻手死死抓住淩柏凡的褲管,“二哥,二哥,你聽我的,不要沾染這些東西了。你不去醫院,沒關係。不去戒毒所,也沒關係。”

淩菲抬起哭得發紅的眼,腫著眼眶看著他,“我給媽打電~話,我們告訴她,讓她幫你。媽很愛你的,她一定會幫你渡過難關的,好不好?”

淩柏凡卻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鬆鼠,連連朝後跳了幾大步,“不不......”

有些語無倫次。

沈月芳早就知道。

她采取的方式,會讓自己痛不欲生。

甚至毫無尊嚴。

淩菲看著他臉上受驚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陣抽痛。

胡亂擦了一把眼淚,她緩緩起身,忽略掉自己膝蓋處傳來的麻痛,“那二哥,讓我來幫你,好不好?我保證,我保證不告訴媽,也不告訴任何人。”

臉上已經哭得像個花貓,卻依舊擋不住她眼底的堅定與執著。

這些神情擰成了一股神奇的力量,讓淩柏凡最終,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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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菲回家的時候,門口的地墊上整齊地排列著她的拖鞋,還有葉於琛的手工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