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睡過去不可能死的。”籍貫湖北的金豔此時還在宣揚這一鬼都不信的結論。昨晚,宏陽是趴在她背上回家的。為了應付這一龐然大物,她使出吃奶的力氣,兩腿不停打軟。“快壓死我了你這死豬快壓死我了,你怎麼不喝死自己呢。”她不停咒罵著。而就在今晨,她慌亂地跑出家門,對著自己碰見的第一個人說:“你去看看呢,看看他到底是怎麼了?”隨後人們排著隊圍攏到屍體旁。金豔搖晃著躺在沙發床上的宏陽,像電視劇裏的女人那樣撕心裂肺地喊:“老公你不會死,你不會死,我老公不會死的。”而他早就不聲不響。有人嚴刻地看了她一眼,因此她再也不敢叫宏陽為老公。她相信稍後會有場審判專門針對自己——

他們會問:

你都給他喂了什麼;

好好的怎麼會死,你說清楚;

你是不是下毒了。

至少也是:

你這虛榮心重的女人就知道玩就知道打扮,你怎麼連一個人都照顧不了哇;

你有給他蓋過一床毯子嗎;

請問。

“你們找醫生再看看他呀。”她說。他們非常煩躁(“都這時候了還嬌滴滴地用假聲。”有人說),將她硬生生地推向一邊。“宏陽隻是醉壞了。”她強調道。宏陽的堂弟之一宏彬吼道:“你先給我出去。”她奉命出來時,感到一陣輕鬆,甚至還為此破涕為笑,但緊接著恐懼便重新攫緊她。她懷疑將她驅逐出來並且剝奪她遺屬的身份,是要將她定性為元凶。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無權利走出村莊。村東有條可穿行一台轎車的水泥道,道路的盡頭連接著相對寬闊的九範公路,這四裏長水泥道所經過的地方叫作後背壟,一百年來荒無人煙,而即使是九範公路邊上也沒幾座像樣的村落(不像從村西出發沿途都是艾灣的親戚)。此時鳥聲啁啾,日氣漸濃,山溪薄薄一層自水泥道經過的橋梁之下穿過,水下是綠草纏繞的鵝卵石。她悄悄遊蕩到這裏。中風過的老人家宏術用左手搖晃死去的右手,左腿拖動殘疾的右腿,像被拆散後隨便用鉸鏈釘起來的家具,從對麵一高一低,一左一右地走來。擦肩而過時,她低聲問候,他並未回應。她因此愈加慌亂。她朝前走了幾步,忽然像昨晚上一樣腿腳打軟。就是在雙膝那兒晃啊晃,不停地晃,再也挪不動步子。好不容易又能挪動了,溪邊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見一名提著一桶衣服的洗衣婦正朝她望過來,端詳著她,似乎在研究和判斷她的舉動。洗衣的女人久久沒有蹲下去。就一直提著紅色的塑料桶那麼站著。金豔隻好往回走,心下屈辱極了。她安慰自己:即使能走,現在走也不合適,畢竟人家屍骨未寒。

事情最終由施仁,那宏陽的堂侄之一,結算了。“他明明死了。”在過去的歲月裏一直對著她訕笑的施仁,現在狠狠抽了她一耳光,說。她的嘴角湧出帶有鹽的味道的鮮血,人卻莫名其妙地笑起來。因此她又挨了一腳,撲倒在地。她聞到地麵硬邦邦的氣息,像是有扇門在撞擊她的臉。“要不是看你也是陽爺的屋裏人,我早打死你了。”施仁拍著手說。她如釋重負,跟著默念要不是看你也是屋裏(自己)人竟然充滿感激。應該說,是她硬討到這一頓打的。隻有這樣被打一頓,她才能感受到一種由懲罰帶來的寬宏大量,才能感覺到自己被原諒了,才能平掉心底的帳,從此誰也不欠誰。

“他隻是睡過去不可能死的。”籍貫湖北的金豔此時還在宣揚這一鬼都不信的結論。昨晚,宏陽是趴在她背上回家的。為了應付這一龐然大物,她使出吃奶的力氣,兩腿不停打軟。“快壓死我了你這死豬快壓死我了,你怎麼不喝死自己呢。”她不停咒罵著。而就在今晨,她慌亂地跑出家門,對著自己碰見的第一個人說:“你去看看呢,看看他到底是怎麼了?”隨後人們排著隊圍攏到屍體旁。金豔搖晃著躺在沙發床上的宏陽,像電視劇裏的女人那樣撕心裂肺地喊:“老公你不會死,你不會死,我老公不會死的。”而他早就不聲不響。有人嚴刻地看了她一眼,因此她再也不敢叫宏陽為老公。她相信稍後會有場審判專門針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