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蔚芋頓了一頓,又道“當時有盜夥看到了,還嘲笑你二師伯,說他女人氣、婆媽,一匹馬,死就死了,有什麼可憐的!你二師伯聽了火起,拔出刀來,一刀劈在麵前的馬槽上,說,‘誰再多嘴,先看此刀!’他素來心硬手狠,搶劫之時殺人不眨眼。且又身型健壯,連盜頭都不敢小看他,盜夥自然也不敢惹他,各自散開。你二師伯解開了綁住馬蹄的繩索,烏雲蓋雪的轡頭,拍了拍它的頭道:‘你吃吧,反正你也要死了,吃飽了有力氣上路。我就不送你了,反正我遲早也是個死,將來咱們還有在陰間相見的時刻。’說罷便走開了。”
韓一鳴默不出聲,二師伯的從前過往,讓他萬萬想不到。他切齒痛恨的,便是殺人越貨、心硬手狠的強盜。自己遭遇如此,不由得不恨!卻不料師伯便是一個強盜,一個讓他恨不起來的強盜!陳蔚芋道:“烏雲蓋雪後來便不知所蹤了,你二師伯並不放在心上。盜頭已知烏雲蓋雪奄奄將斃,全然放在心上,眾人更不留意。哪知他們洗劫平安鎮,燒殺搶掠,驚動了官府。官府調動兵馬,於兩個月後,前來圍剿。所謂盜眾,不過是一幫草寇、流寇,烏合之眾,哪裏是官府馴練有素的兵馬的敵手,被打得落花流水,抱頭鼠躥。流寇定會擾民,官府是絕不放任自流的,於是往來反複,將他們盤踞的幾個山頭如同梳子梳頭一般清理了幾遍。幾回下來,大多數流寇都沒能逃脫,隻有盜頭和你二師伯身手靈活,見機得快,又絕不在一個地方停留過多,得以存活下來!”
萬不料二師伯從前是這樣的,韓一鳴摒住了呼吸,靜靜聆聽。隻聽陳蔚芋又道:“他們在山野之中奔逃,彼此倒也相安無事。隻是那追捕卻是不歇不止,盜頭見多識廣,知道是被捕的強盜供出自己是盜頭,官府怕自己還會再興波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便將主意打到了你二師伯頭上。”韓一鳴無端便止住呼吸,怔怔看著四師叔。
陳蔚芋道:“盜頭想將你二師伯殺死,砸爛他的臉,再將自己的衣裳換在他身上,自己隻身一人,沒人再識得,或許還可伺機逃脫。”韓一鳴呼出口氣來,忍不住插言道:“隻怕不行罷。”陳蔚芋道:“沒什麼不行的,死到臨頭,都是隻顧自身的。隻是他忘記了一點,你二師伯也是自小便在沒有人性的盜群之中滾打過來的,手段心機都異常狠辣。兩人不約而同,都想到了殺掉對方!”韓一鳴一窒,二師伯也想到了殺人代替麼?這樣狠毒的一個人,怎會是二師伯?又忍不住插言道:“二師伯不會是這樣的,他……”陳蔚芋看了他一眼,道:“沒什麼不會的。這可是你二師伯親自對我說的。隻不過你二師伯想的並不是要殺人代替,而是不想死在盜頭手中。”
韓一鳴身上一寒,一股寒意,自心底透了出來,二師伯親口所說,是絕不會錯了。可是自己心裏卻是怎麼也不能設想。陳蔚芋道:“許多年後,二師兄才對我們說了這事,他說師父對他說,什麼時候他能將自己心中最為不願意麵對的醜惡說出來,一字不錯的說出來,才是真正悔悟了!一個人最難麵對的,不是別人的醜惡,而是自己過往的醜惡!”韓一鳴不禁點了點頭,片刻之後,陳蔚芋又道:“盜頭便時時尋找時機,若是害人,最好便是趁對方不防備,背後下手。你二師伯起先很是防備,但隨即便故意將自己後背賣給了他。為的就是給他一個動手的時機,也給自己一個動手的時機。隻要盜頭一下手,自己便也動手,有了這個打算,便趁盜頭四處張望之際偷偷撿拾了一塊石頭揣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