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青石板走了一段又拐了個彎,遠遠看見一棟宅院門口,兵丁肅立在門兩側,在蘇州見過麵的周師爺正在大聲吆喝指揮。
聶豹夾帶中本來就沒多少人,門生弟子傑出者大都考上進士入仕為官,唯一肯跟著他下江南的隻有這位周師爺。
讓楊文給門房遞了帖子,周師爺立即轉頭走過來,笑道:“錢公子來的好快。”
“周先生是長輩,稱展才便是。”錢淵勉強一笑,“護衛鄉梓,義不容辭,自然是越快越好。”
“說的是,說的是。”周師爺雙目狹長,笑起來兩眼眯成一條縫,“展才暫且在外稍候,昨天才正式落腳,裏麵實在亂哄哄一片。”
“周先生先忙。”錢淵客套幾句,往後退開。
眯著眼仔細打量,雖然的確裏麵亂哄哄的,但進出的人大都行動利索,孔武有力,應該都是駐紮在鬆江的官兵。
“雙江公好膽氣。”楊文低聲讚道:“陶宅鎮無重兵駐守,無城牆護衛……”
“的確如此。”錢淵附和了句,“不過……如今東南,論權柄之重要數張經,但論地位之高,聶雙江當之無愧,他可不是個莽撞人!”
“少爺?”
“地圖。”錢淵讓人將自己親筆繪製的地圖張開,聶豹選擇駐紮陶宅鎮,錢淵自然要摸摸底細。
“陶宅鎮位於華亭縣和上海縣之間,水運便捷,向西北通嘉定,向西南通嘉興。”錢淵虛指道:“侯繼高駐紮華亭,董邦政守禦上海,而俞大猷營地在陶宅鎮前方的川沙鎮附近。”
“大股倭寇從金山一帶登陸,如果想劫掠鬆江,就必須擊破這條封鎖線。”
“布局合理的同時也顯示了雙江公的膽氣和決心,一旦雙江公有失,從俞大猷到董邦政、侯繼高,乃至兩縣的知縣、縣丞……一個都跑不掉。”
“那雙江公是以己做餌?”楊文脫口而出。
錢淵歎息點頭,“是啊。”
楊文迫不及待的追問:“為什麼不去上海、華亭,再不濟去俞總兵軍中啊。”
“雙江公也實在是迫不得已。”錢淵微微搖頭,“半洲公為浙直總督……”
楊文聽不懂,但一旁的王義是聽懂了的,張經掌控大局,聶豹雖然位列其上,但不能橫加鉗製,否則軍令不一,有損大局,要知道鬆江周圍還有江北通州、蘇州、嘉興呢。
但將客人送出府的周師爺聽懂了更深一層次的含義,張經手掌重兵,聶豹又是兵部尚書而且南下督戰,在朝中某些文官看來,這是一種非常不穩固的態勢。
如果聶豹直接掌軍,那朝中禦史必定蜂擁上書彈劾,要知道就是聶豹本人提議設立浙直總督一職,同時也是他一力數次舉薦張經出任此職,而且張經還是聶豹舉薦起複,兩人同為正德十二年進士,是公認的同黨。
“這位就是華亭錢展才?”周師爺身邊的中年人含笑頷首。
“正是,不知先生是……”錢淵看這中年人不攜兵刃,不著鎧甲,應該是個文官。
“這位就是蘇鬆海防道僉事兼吳淞副總兵,董邦政董克平。”周師爺笑著介紹道。
“原來是董先生。”錢淵正色行禮,“先生守上海,援華亭,鬆江人無不敬仰,請受晚輩一拜。”
在上海縣失落之際,董邦政率兵來援驅逐倭寇,之後倭寇兩攻華亭,又是董邦政從後夾擊保下華亭,錢淵這一禮心甘情願。
周師爺訝然看著麵前的少年郎鄭重其事的行禮,在錢淵於蘇州碼頭拜會之後,聶豹曾經私下提起過,這是個內心極為驕傲的少年。
別看他對著誰都一團和氣,但心氣極高,不管是對聶豹本人還是對嚴嵩幹兒子趙文華,都將自己和對方隱隱擺在對等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