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師爺看著聶豹的臉色,插嘴笑道:“嘉定、崇德兩戰,天下何人不知錢家英傑智勇雙全,兼有氣節!”
錢淵頭都沒偏一絲,依舊盯著聶豹。
聶豹抬起茶盞抿了口,似笑非笑道:“鬆蘿茶乃天下名茶,隻可惜雨水輕浮。”
來到這個時代將近兩年,又和這個時代大量士子來往,錢淵勉強適應這樣的談話節奏。
天下名茶顯然指的是錢淵的才能,這是聶豹也必須承認的。
輕浮二字指的是錢淵的心性,準確說指的是錢淵的搖擺不定,這是不輕不重的批駁。
錢淵沒有坐回去,站在原地,手指向內指了指自己,“錢某自以為恪守孝道,大司馬覺得呢?”
一旁的周師爺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就在幾天前,錢氏一族兩位族老領著人剛來鬧過一場,大罵錢淵不孝……從輩分上來說,對方有這個資格。
但聶豹很快點頭承認,在他看來,單身赴杭為父兄複仇,親身下廚博寡母一樂,毫無疑問,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孝子。
而錢氏一族和錢銳錢錚一脈的恩怨,曾任華亭知縣的聶豹非常清楚,說是族人,實則仇家。
“如今錢某的長輩唯叔父大人。”錢淵顯然打好了腹稿,侃侃而談,“夏貴溪遭棄市,叔父大人毅然上書以至於被貶謫出京。”
頓了頓,錢淵才正色道:“叔父大人受業於大司馬,您覺得,他會不會和嚴黨勢不兩立?”
朝野上下都知,錢錚性情如火,剛毅如峰,黑白分明,先後為聶豹、夏言上書,聶豹不得不再次點頭承認。
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錢錚和嚴嵩勢不兩立,嚴嵩的幹兒子趙文華再如何招攬,難道我會如此不孝的投入嚴黨的懷抱?
屋內的氣氛有些壓抑,周師爺正要打個圓場,突然錢淵又開口了。
隻聽他幽幽道:“回華亭第二日,平泉公提起……華亭張家遣人詢婚事。”
周師爺打了個激靈,轉頭看向聶豹,趙文華之後,徐階也出手了……
張家和徐家這樣的姻親關係自然不會被聶豹忽略,一個是內閣次輔,另一個也是名門望族。
“所以,錢某第三日就奔赴陶宅鎮。”
錢淵最後這句話讓聶豹動容,他不禁起身緩步向前,拍了拍錢淵的肩膀。
嚴嵩在朝中一手遮天,權傾朝野;徐階身為內閣次輔,如果不出意外將是下一任內閣首輔。
但麵前這個少年郎堅定的拋棄了他們,而選擇了聶豹。
聶豹很清楚,錢淵並不是懵懵懂懂的無知人,也不是那種熱血青年,做出這樣的決定,如何不讓他動容。
外麵的狂風似乎停了,周師爺笑吟吟的看著這一幕,但接下來他的嘴巴不自覺的咧歪了!
錢淵鄭重其事的拜倒在地,“母親已決定遷居杭州,請大司馬許晚輩沿途護送。”
饒是聶豹久曆宦海,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僵立在那兒,想說些什麼……但什麼都說不出口。
周師爺同情的看了眼聶豹,真不怪東翁……之前人家已經將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人家恪守孝道,不會違背叔父錢錚的意願轉而投入嚴嵩的懷抱,所以你不用擔心他會被趙文華招攬。
人家已經堅定的拒絕了徐階可能的聯姻招攬。
人家送寡母前往杭州,這就是孝道。
聶豹真的找不出任何回絕的理由……
台風天氣持續了半個多月,直到八月下旬才漸漸停下,錢淵無奈的在華亭縣又過了個中秋節,這才啟程。
陸家陸樹聲兄弟兩人,陸樹聲妻妾兩人,仆役四人,錢家這邊譚氏、陸氏、黃氏和小妹四個女眷,上下仆役十八人,將近三十人的隊伍一早就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