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蠻最終還是推了。
鑒於五髒廟已經打起了饑荒, 人實在餓得發慌,隻得采納了綠蘿的建議,暫時乘車出去覓食。
她頗有些後悔, 剛才便該與羅婉兒一道走,素心齋的驢肉火燒是一絕, 噴香又管飽,她還能存幾個當明日的飯食,可惜每日限時限量提供, 需要靠搶的,如今再去肯定是趕不上趟了。
“走, 去東望酒樓。”
蘇令蠻將銀票收起, 與自個兒存的五百兩一同鎖到了櫥櫃的小屜子裏, 將鑰匙丟給小八管著, 人已經站了起來:“小八你就不用跟出來了,這幾日疲累, 便順道好好休息會吧。”
巧心服侍著蘇令蠻披上大麾, 手靈活地打了個蝴蝶結,聞聲笑道:“二娘子還是對小八最好。”
蘇令蠻斜了她一眼:“難道我便對你不好了?”
巧心掩嘴而笑, 眼中笑意流轉,蘇令蠻看著她, 突然也笑了。她轉到博古架上取了一物,一甩袖子道:
“走吧。”
三人繞過曲池, 經過正房, 沿著抄手遊廊往外走。沿途下人見著蘇令蠻, 紛紛垂手恭立,一切如昨,仿佛從不曾變過。
蘇令蠻的心境卻不大一樣了,看了看周圍問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家中一切可還安好?”
巧心嘴角噙了點笑意:“上回二娘子那一鬧,麗姨娘也隻敢在小處翻些花頭。現而今她手頭緊,連廚房采買的花用都要靠私房錢貼補,正吵著鬧著要將管家權還給夫人呢。”
“想得美。”蘇令蠻得意地揚了揚眉毛,神采飛揚地道:“她要的,且生受著吧。”
不遠處的月亮門外,一截絳紫色衣角一閃而過。蘇令蠻眯了眯眼,問得有些漫不經心:“大姐姐和三弟呢?他們可還安分?”
“大娘子她……”巧心不知道如何說,“前陣子酒樓之事傳揚出去後,大娘子極為安分,一直就沒出過門,每日來陪夫人聊上半日便回房去。至於小郎君,倒是日日上學堂,不但沒刁難我等,反還給夫人送了幾回炭。”
“旁的,奴婢便不知道了。”
“倒是比我這做女兒的還稱職啊。”
蘇令蠻歪了歪腦袋,嘖了一聲。
穿過月亮門,一道絳紫色身影赫然在目。吳仁富著一襲絳紫元寶紋圓領袍等在月亮門外,看見她便腆著肚子笑眯眯地走近了來:“阿蠻,你讓大舅舅等得好生辛苦。”
蘇令蠻安靜地抬頭看他,一雙眼珠子黑漆漆的,裏邊仿佛能倒映出人的影子,直看得吳仁富頭皮發麻。
他小心翼翼地陪著笑,一邊遞了個東西過來。
蘇令蠻低頭一看,是五張麵額五百兩的通兌銀票,愣了愣才道:“大舅舅這是何意?”
“大舅舅剛剛與你阿娘見過一麵,她說……你有大用處。大舅舅旁的沒有,就這銅臭醃臢物多,阿蠻若需要不妨拿去。”
吳仁富抬了抬手,見蘇令蠻直挺挺站著硬是沒肯接,眼眶便有些發紅:“阿蠻,當真生大舅舅氣了?”
“阿鎮做的不妥當,大舅舅也說過他了,可大舅舅沒辦法……”
看著大舅舅鬢邊的白發,蘇令蠻可恥地發現自己居然心軟了。過去的記憶時不時地從邊角落裏竄出來,試圖讓她屈從於那些溫情脈脈。大舅舅牽著她上街買糖葫蘆串,給她當馬騎,哄她睡覺……
她抿著唇,執意將銀票推了回去,“大舅舅,你永遠是阿蠻的舅舅,隻是……這銀票,阿蠻不能收。”
若收了,她再與鎮表哥計較,便是不知好歹。大舅舅來,許是真的因為歡喜她,人的感情做不了假,她能感覺到。
可到底……意難平。
花瓶破了,再粘回來也不是原來那隻了。
蘇令蠻的倔強曾經令吳仁富頗為欣賞,可當自己對上,便不那麼是滋味了。他見她執意,無可奈何地收起了銀票,苦笑著道:“好,好,不要就不要。阿蠻啊……聽大舅舅一句勸,做女兒家的這般倔,以後可是要吃苦頭的。”
年輕人啊,總要撞上了南牆,才知道疼。
蘇令蠻知道,可她改不了。“大舅舅,您的好意阿蠻心領了,可阿蠻這性子,恐怕是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吳仁富歎了口氣:“成,阿蠻啊,大舅舅先走了。有事就去綢緞鋪讓來富給大舅舅傳口信,大舅舅也知道,你最近肯定不會登門了。”
“好。”
吳仁富擺了擺手,慢悠悠繞過照影壁,上了馬車直接走了。
路旁的榆錢樹被風吹得呼啦啦作響,蘇令蠻抬頭看看日頭,一輪金烏西去,風裏漸漸有了些瑟意,她下意識攏了攏大麾:“走吧。”
馬車得律得律地往西市而去,花了將近大半個時辰,方到了東望酒樓。
一樓已是人聲鼎沸,無數酒客推杯換盞,隱約間蘇令蠻還能聽到自己的名字。巧心立時麵如鍋底:
“這些人實在太不像話!居然敢胡亂編排二娘子!”
杜二在一旁賠笑:“二娘子,這些不過是愣事不懂的村人,您千萬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