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一個無法預測的謎。
步驚雲的生命中當然仍有明天,而且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轉眼之間,他已經十三歲了。
十三歲的他,到底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是否,他已變為另一個人?
還是和以往一般。
依然故我?
天山,高聳入雲,乃天蔭城一帶群山之首,此處正孕育著一個威震武林的一代大幫!
“天下會”,其總壇正是設於此天山之巔,壇舍倚山而建,雄偉巍峨,氣象萬千,令人歎為觀止。
在近五、六年間,這個如旋風般崛起的幫會,已攻占了武林中不少大寨小幫,就連十大名門正派其中之五的玄天、落暮、蒼鷹、風月、靈鶴亦歸順麾下,餘下的五大派,及其他閉門自掃門前雪的幫派,根本不足為懼。
反而是江湖另一大幫“無雙城”,曆史悠久,其城主獨孤一方更是智勇雙全,武藝超群,這個無雙城,才真正是天下會之大患!
故天下會崛起之後,不斷以威逼利誘之手段招兵買馬,甚至“逆已者死”,便是為要鞏固實力,以期對付無雙城。
直至如今,天下會已有三百個分壇遍布中原各地,隻要實力茁壯,時機成熟,便會立即鏟平無雙城,把整個武林吞並!
據說,這三百個分壇的壇口,全都朝向總壇而建,宛若萬臣朝拜天山總壇,和總壇上的一座建——天下第一樓。
這座天下第一樓,樓高三層,堪稱瓊樓玉宇,粉雕玉琢,乃於天山巔上最高之處,直衝雲霄,倘若置身其中,必可盡瞰蒼茫大地,大有“君臨天下”之勢!
如此架勢,試問世間一眾平凡蒼生,誰可匹配?
絕無僅有!
故,能夠踏進天下第一樓的人簡直寥寥可數,天下第一樓根本不屑給尋常分壇主進入,也不準尋常門下進入,擅入者——斬!
然而,此刻正有一名男子步進天下第一樓,他是少數獲準進入樓內的其中一人,隻是他也不配坐臥樓內,他僅配“站”和“跪”!
他身形瘦削,似乎也有三十來歲了吧?可是那一襲闊袍大袖,黃澄澄的衣衫,和頭上戴著的黃色無常高帽,使他整個人看來滑稽非常!
也許,這正是他的謀生技倆,求生技倆。
黃色,可以令人悅目,滑稽,可以令人賞心。他這副苦心孤詣的裝扮,隻為要令某人“賞心悅目”!
這個某人,當然就是天下會門眾口中經常嚷著的“雄踞萬世,霸業千秋”的幫主——雄霸!
雄霸,一個當世梟雄,渾身皆散發著一股“上天下地,惟我獨尊”的皇者氣度!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配蟠踞於這棟天下第一樓!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配於這天下第一樓中穩操生殺大權!
而這個黃衣男子,正是自創會之初,一直立於雄霸身畔,替其捶背、奔走、獻計的軍師——文醜醜,也可以說,他是幫主雄霸的貼身侍從。
文醜醜對於自己這個職餃,似乎並無不滿,也許是被逼“並無不滿”。不過話說回來,像他這樣的庸才,雖不能達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能達至“一人之畔”,也蠻不錯吧?
正因他是一人之畔,故他亦擁有在天下第一樓這禁地進出的特權。
就像此刻,他能踏入天下第一樓,隻因他要把天下會去年戰績呈交雄霸過目。他唯一不喜歡的是“跪”,他要跪至幫主閱畢冊上戰績後方可離去。可是雄霸卻遲遲末把戰績閱畢,他在帷帳內已閱了許久許久。
他素來都喜歡在帷帳內處理會務,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便是這個道理。
文醜醜跪在地上,盯著帷帳內的雄霸,雖是隔著一層帷帳,但帷帳薄如蟬翼,他還是依稀可以分辨雄霸的神色,和他身上的披著的紫緞綿衣。
這襲紫緞綿衣,緞滑如鏡,上以真金絲縷繡著九條遊龍,張牙舞爪,盤身而上,宛如九龍護身。事實上,披衣人雖非九五之尊,卻比九五之尊的皇帝更具逼人氣度,因為,他是一條九天之龍,亦即九龍之尊!
這個九龍之尊仍是仔細地閱著冊上的戰績,炯炯有神的目光帶著萬般小心,在冊上每一行都停留許久,生怕會看漏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字。
天下會的一切,他必須了如指掌,這樣對於將來所要發生的事,才可成竹在胸!這就是一代梟雄的作風!
正因他如此小心翼翼,於是在細閱之餘,他就發現了一樁奇事,隻見戰績上寫著:“正月十八,大舉殲滅黑山塞,黑山塞死傷守半,塞主被擒,臣服。本幫門下,後援一死一傷,中鋒三傷,前鋒傷亡枕藉,僅得一門下步驚雲安然無事。二月十三,進攻寒山派,大獲全勝,本幫門下,後援二死,中鋒九死一傷,前鋒再度傷亡枕藉,僅一門下步驚雲幸全,身上無傷。三月十七,力占廣陵派,終於成功入主。本幫門下,後援七死八傷,中鋒十死七傷,前鋒除於門下步驚雲仍在,無一生還!四月十五……五月……六……”
雄霸終於把所有戰績閱畢,沉思半晌,忽然向文醜醜問:“誰是——步驚雲?”
他的聲音宏亮之極,恍如龍吟,不愧是九龍之尊!
文醜醜為之一愕,他沒料到以幫主貴人事忙,居然會注意一個小卒,遂道:“此子三年前曾闖上天下第一天求進本幫,適逢幫主禦轎經過,便順道將他納為門下。他入會已有三年,首兩年僅幹一些低微的雜役工作,直至去年,才正式開始參與本會大小戰役。”
雄霸聽罷略一皺眉,回心細想,終於記起來了。
是的!三年前當他經過天下第一關時,確實因聽聞一個孩子喚作驚雲,便毫不考慮把其納為門下,他甚至沒有掀起轎帳瞧他一眼,便已爽快的下了這個決定!
隻因為這孩子喚作——雲,這個“雲”字,是雄霸心中其中一個秘密!
想不到於過去一年,在天下會十多場大小戰役中,此子竟然占了十場,每場俱是身為前鋒一員。
須知道,前鋒每每是一場戰鬥中最重要的一環,目的是為先行攻撼敵人軍心,故每名成員均須驍勇善戰,步驚雲這小子年僅十三,且投效天下會隻是三年,卻已可屢次出征,且盡管其餘前鋒門下非死即傷。但他卻如常無事,顯見定有過人之處!
雄霸續問:“此子是何來曆?”
文醜醜搖了搖頭,答:“不知道!據負責訓練門下徒眾的總教秦寧道,這孩子性情孤僻,不喜言語,而且深諳一套掌法,可說是帶技入門。”
掌法?步驚雲不是隻懂劍法麼?怎麼又會懂得掌法?
雄霸奇道:“他使的是什麼掌法?”
文醜醜又再搖頭,道:“無法得知!秦寧說,這孩子每當被問及師承何人,出身何處時,總是茫然搖首,像是所有前塵往事,全都記不起來似的。”
雄霸道:“也許他並非記不起來,而是不想說。”
文醜醜陪笑道:“幫主說得也是!”
麵對雄霸,文醜醜老是不知所措地笑,強笑、乾笑、諂笑、陪笑、甚至強顏歡笑!
瞧真一點,他的嘴原來不小,而且嘴角上翹,天生便是一張仰月笑嘴,不過,他的眼睛卻是不笑的!笑,隻是他本能的掩飾!
雄霸突然道:“既然秦寧說得這孩子如此特別,老夫倒想見一見他!”
此語倒是雄霸由衷之言,這個經曆多場戰役而不傷不死的步驚雲,竟然僅得十三歲!
這樣一個謎一般的孩子,誰都希望見識一下。
文醜醜哪會不明幫主心意,道:“這個屬下定當辦妥!”
雄霸“唔”的沉吟一聲,問:“除了戰績,還有什麼呈報?”
文醜醜道:“秦霜少爺率眾攻打千峰寨已經報捷,預計將於十日後返回總壇。”
這個秦霜,本是雄霸早年所收的入室弟子,也是唯一入室弟子,雄霸因無子嗣,故命下屬均稱呼其徒作少爺。
雄霸聽得文醜醜所言,嘴角泛起一絲引徒為傲的笑意,道:“好!霜兒幹得好!醜醜,你先給我滾出去!”
伴君如伴虎,文醜醜也不想過於久留,於是一麵躬身作揖,一麵笑道:“既然幫主沒甚吩咐,那……屬下這就告退了。”
言罷立即轉身,正想步出天下第一樓溜之大吉,豈料突又聞雄霸從後叫住自己:“醜醜!”
文醜醜嚇了一跳,隨即回身低首,囁嚅道:“幫主,可還有吩咐?”
雄霸沉著臉道:“適才我好像命你滾出去,並非要你站著走出去!”
文醜醜當下恍然大悟,化憂為笑,忙不迭點頭道:“屬下知罪!屬下知罪!我立即滾出去!”
說著即時俯身在地上翻滾出去,剛剛滾出第一樓,文醜醜便聽見樓內傳來雄霸那宏亮而得意的笑意,心中更寒,慌張夾尾鼠竄而逃!
這就是權力!
它最駭人的地方,也是最迷人之處!
隻要有權,若要他滾,他不能站著走!
若要他死,他就絕不能再——生!
※※※
三分教場,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這地方位於天下會內,壯闊無比,說它奇怪,隻因它雖名為教場,卻並非用作調教天下會門眾之用,反之,所有門眾僅可在教場外側的樓舍中接受訓練!
三分教場,其實隻為供幫主雄霸檢閱部下及觀看門徒比武而設,一切的堂煌建,都隻為一個“萬人之上”的人。
因為他是雄霸,他便擁有絕對無上的權威可以享用一切!
試問誰敢不服?
今日,三分教場上又聚集了一批過千徒眾,歲數大多在十二至十六之間,可說是正當旭日初升之年。
可惜,這些本應向上求進的少年們並沒有胸懷造福社稷之心,卻一心隻求功利,故這麼小的年紀,便已開始浸淫於江湖仇殺之中。
是誰令他們變成如此?
如果他們全是大戶的兒子們,早便該享盡榮華富貴,誰希罕加入天下會以身犯險,以血汗急奪那片刻浮華?
一切一切,隻因為窮。
蒼茫大地,滿目皆是貧土。神州萬裏,盡是充斥著為生計而愁眉不展的老百姓!曆朝時出庸君,大地有主等如無主,到處怨場載道,苦待浮沉!
整個神州都在呻吟,滿布百姓們的呻吟!
江湖人乘時而興,大家都不腳踏實地地去為民建設,隻一心侵奪地盤,滿足私欲。
正如雄霸這樣的武林人物,也可獨霸一方,其威勢比諸當今天子,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否則今日這過千少年也不用在三分教場聚集!
雄霸早已坐在三分教場當中一張龍椅之上,紋絲不動。龍椅之後站著百多名神色剽悍的精英弟子,形如半月般在後把其團團拱護,而且還有文醜醜侍候在側,守衛森嚴。
天下會向來家法嚴厲,若一經幫主傳令集合,所有弟子無論身處總壇哪座建築,都必須盡速於一個時辰內全部齊集,否則格殺勿論!
故這些少年徒眾雖然人數逾千,但早已絡繹不絕地魚貫入場。此刻眾少年幾近到齊,並分排作十行麵朝雄霸而立!
其實雄霸自創會以來,由於忙於籌謀如何可以更為向外拓展,故一直都疏於檢閱一般徒眾,更遑論這些未成氣候的初生之犢,故這些少年徒眾雖曾在天下會呆了數年,雄霸還是首次檢閱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