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淹大佛膝,火燒淩雲窟。”
這句話對得異常工整,驟眼看來並無不妥,實際上卻十分不妥。
聶風定定看著樂山大佛膝上的這個山洞,問斷浪道:“這個就是淩雲窟?”
斷浪點了點頭,答:“是啊!此帶江水經常波濤起伏,水位時降時升,變換不定,傳說若有天江水淹過大佛膝時,淩雲窟便會著火而焚,且還會有奇事發生。”
聶風眉頭輕蹙:“奇怪,倘若江水能淹過大佛膝,那大佛膝上的淩雲窟勢必同遭殃及,怎會有反給火燒之理?”
斷浪聳了聳肩,道:“我也很不明白,但我們斷家曆代便是為此傳說而留居樂山,而且每代都要經常量度江水,以推斷水位升降……”
“那,這傳說是與你們斷家有淵源了?”
斷浪道:“我想是吧!不過每當我問爹究竟這傳說是關於什麼,以及淩雲窟若著火後會發生什麼奇事,他總是支吾以對,說我年紀尚少,說了也不明白,待我長大後才一一告訴我!”
聶風此時信手撿起一塊小石子投進淩雲窟內,靜心一聽,隻聽得石子撞地麵聲是朝下墮去,可知此洞地勢傾斜,深不見底……
聶風更是好奇,再問斷浪:“那你有沒有問過你娘?連她也不肯說?”
斷浪精靈的眉目略現憂色,垂目道:“沒有,我娘自我生下來後便即死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
聶風瞥見斷浪趣致的小臉滿是淒然,心知自己出言唐突,歉疚道:“斷浪,對不起……”
“不,也沒什麼!”
“是了,聶風你娘親又是怎樣的?她一定長得很美了?”
聶風一愕:“你……你怎會這樣想?”
斷浪笑道:“不是嗎?我看你長得如此秀氣,和你爹簡直是兩樣人,可想而知,你一定長得很像你娘親了。她必是個大美人無疑!”
聶風聞言乍露一抹哀愁,甚至比適才的斷浪更愁,幽幽的道:“她……她確實美得很,不過……”他欲言又止。
斷浪大奇,追問:“不過怎樣?”
聶風語意悲涼,低首答:“有時候,美麗……隻會令人傷心,並不是一件好事……”
說著居然落下了淚。
斷浪感到失笑,他比聶風閱曆較淺,在其圓圓的大眼睛看來,美麗僅會令人賞心悅目,根本不會令人傷心。
然而他雖好勝,但見聶風如此傷心,也並沒有再出言辨駁,落井下石終非其所為。
倏地,聶風在一片濃濃的哀愁中翹首,訝然道:“斷浪,你聽見沒有?”
斷浪傻傻地問:“聽見什麼?”
聶風的眼睛睜大,像是聽見一些很可怕的事:“是……浪聲!”
“浪聲?”斷浪連忙回頭一看,還未有瞧清楚是什麼回事,赫聞周遭水聲隆隆,霍地眼前一花!
一道巨浪遽從江中衝天而起,竟達十多丈高,洶湧澎湃,席卷佛膝!
變生肘腋,斷浪完全不知所措,不懂閃避,隻懂大叫:“哇!水淹大佛膝哪!”
事實上也無從閃避,蓋巨浪之高之猛,迅即淹沒整個佛膝,當然佛膝上的淩雲窟亦難幸免。
聶風饒是身手敏捷,亦難避此凜然天威,給巨浪當頭打個正著,身形再難穩持,當場與斷浪被怒濤一並吞噬!
兩個小孩齊被卷進江中,江水仍是一片驚濤駭浪,此起彼伏,聶風身處如此惡劣形勢,依然不忘斷浪,一手緊抓著他,以防他給衝走。
在這生死關頭,斷浪隻感到聶風握著自己的手如此的緊!他自出娘胎以來,除了斷帥因斬不開的父子血緣對他關懷外,世上其他僅會像那群村童般取笑他,蔑視他,可是眼前的聶風雖屬萍水相逢,此刻卻無私地對他施以援手、關懷,斷浪雖才八歲,也明了聶風一番熱心,私下暗自感動。
然而適才巨浪勢狂未竭,一道剛退,一道又來。浪關一湧,朝天一衝,兩人身不由已,複被浪濤拋上半空。
巨浪滔天,這次卷勢更猛,一卷便達十丈,高逾佛頂;與此同時,浪頭忽又勢盡,閃電向下疾退,霎時間兩名小孩乍失依靠,身形急速下墮,但這回卻非墮到江中如此僥幸,而是直向數十丈下的佛足墮去。
佛足堅硬無比,恐怕二人甫墮下必會變成肉醬。斷浪眼見必死無疑,“哇”的一聲大叫。反之聶風麵對死亡卻異常鎮定,千鈞一發間,聶風陡然放開斷浪,跟著手反握雪飲,喝:“斷浪,抱緊我!”
斷浪本以為聶風已經放棄,豈料他一喝,愴惶以雙手把聶風攔腰一抱,就在同一時間內,二人已急墮至佛膝之旁。
刻不容緩,聶風狠狠咬牙,逕施全身氣力,重重把雪飲往佛膝邊一插,“錚”的一聲,二人下墮之勢登時頓止。
豈料劫後餘生,還未及攀回佛膝上,兩人驀又聽得佛頂上傳來兵刃交擊之聲。
放眼一看,赫見刀影縱橫,原來聶人王與斷帥已鬥至佛頂邊緣。
聶人王手上的雖是破柴刀,但斷帥的火麟劍並未出鞘,仍以劍鞘苦苦抵攔。由於蝕日劍法必須配以火麟劍才能發揮最高威力,故單論招式,斷帥明顯吃盡大虧,節節後退。
聶風、斷浪瞥見這場驚心動魄的決戰,連忙攀回佛膝。斷浪更是憂心如焚,高呼:“爹!”
可是縱使叫破了喉,聲音還是給江中的滾滾浪聲蓋過,還是給凜冽的風聲蓋過!
浪在咆哮,風在怒號,人在驚嚷!
上天下地,仿佛盡在等待著一個人的誕生!
一個強者的誕生!
※※※
樹叢,本來是個平凡的地方。
然而樹叢內若藏有高手,便會顯得危機四伏,極不平凡了。
就像距佛頂不遠的一個樹叢內,正散發著一股極不平凡的氣息。
這裏藏有兩個用劍高手,不!應該說是三個!
因為第三個雖未帶劍,而且年紀最少,可是,他或許才是三人中最強的劍手。
但為首兩名劍手卻不知道他也是劍手,更未察覺他身上竟也深藏一股淩厲劍氣!
他的冷,他的靜,他的定,他的黑,他的恨……
早已遠遠超越了他的劍!
為首兩名劍手正是雄霸賜給步驚雲的兩名仆人死奴、囚奴!
第三名深藏不露的劍手固然便是步驚雲!
這次雄霸賜其死、囚雙奴,實是因為雄霸早已探出聶人王與斷帥之刀劍一戰,故遣步驚雲與他倆前來樂山,伺機奪火麟、雪飲兩大神鋒,再轉贈予天下會死敵無雙城主獨孤一方!
無雙城素來是天下會一大禍患,雄霸早已欲將之鏟除,可惜無雙城雖不及天下會人強馬壯,但根基異常深遠,焉又能輕易一舉殲滅?
既不能以武力將之連根拔起,更不能以武力逼其歸順臣服,惟有將之拉攏為友,以暫時減輕天下會擁有武林的阻力,待時機成熟時再倒戈相向,背信棄義未遲。
這才是兵法上的上上之策。
據聞獨孤一方深好收藏世上奇鋒利器,雄霸為要與之結盟,雪飲與火麟已屬誌在必得!
不過步驚雲當然不會讓天下會與無雙城如此輕易結盟,蓋因兩幫若一結盟,雄霸勢力必會日趨龐大,他複仇機會便會相應減低。
他寧願這次失手而回,也不願雄霸得手。
他暗暗琢磨,若自己真的事敗,以雄霸如此對其所欣賞,亦不會過於責難。
而他欲阻止兩幫結盟的目的卻已達成。
步驚雲與死、囚雙奴如今藏身於這個樹叢,不單能看見兩大高手的決戰,更能盡瞰佛頂以下所有形勢,當然包括斷浪與聶風的一舉一動。
聶風……
步驚雲第一次接觸這個名字,是自雄霸述說這次搶奪兩柄絕世神鋒的計劃時聽來的,其時他隻覺此名字甚為平凡,如今得見聶風,方知其人絕不平凡。
他不平凡,所以他遠遠便可感應步驚雲的悲哀,隻有悲哀的人才可感應悲哀。
他不平凡,所以他麵對驚濤駭浪的天威而不懼,終於死裏逃生。
但步驚雲覺得聶風最不平凡之處,卻是他的心。
因為任何人在生死一發間,盡都會先顧自己性命為上,惟聶風於危急關頭仍死命緊抓斷浪,甘為救斷浪而放棄一人易逃生的機會,這顆心……
步驚雲可會欣賞?佩服?
死、囚雙奴見步驚雲似乎並不大注意兩大高手在佛頂上的驚世決戰,反注意正與斷浪一起在佛膝呆呆觀戰的聶風,同感大惑不解,死奴更不耐煩道:“雲少爺,今次幫主對這兩柄絕世神鋒誌在必得,希望雲少爺不要分心,壞了大事反而不妙!”
一旁的囚奴也盛氣淩人地附和:“不錯,聶人王與斷帥俱屬當今頂尖高手,縱合我們三人之力也未必能與之匹敵。幫主的意思,是要我們待他們至筋疲力竭或兩敗俱傷時,才坐收漁人之利。此刻二人之戰幾近尾聲,我們務須依幫主計劃行事,雲少爺請勿掉以輕心!”
這死、囚雙奴其實是於十多年前顯赫一時的十大劍客其中之二——雙龍劍壁!
二人擅使雙劍,曾忖之橫行作惡,後來敗給雄霸,並臣服其下為死、囚雙奴,做惡更多,且等閑也不會隨便出動。這回雄霸不單派遣二人前來,更把他倆賜給步驚雲為仆;二人對於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少主,非常不滿,心忖此子年紀輕輕,武功大多不外如是,怎配當他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