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又是念妻崖。
念妻崖,正是五年前慕龍埋葬其妻慕夫人的地方,可惜如今,慕龍已甚少前來這裏憑吊,隻留下慕夫人的方魂,在崖上空自獨守滿崖寂寞。
惟是由今天開始,慕夫人將不會再寂寞了,因為,崖上已多了另一縷芳魂,將在此與她永遠祝福兩個乖孩子——英雄與應雄。
英名及應雄終於決定把秋娘也葬在念妻崖上,慕夫人的方塚之畔,好讓這兩個女人在泉下再續故友之情。
也許,這亦是兩個女人的心願;她倆的芳魂,也許每天都會在念妻崖上溫柔輕語,互相訴說著對兩個兒子,兩個英雄的期望。
英名的傷勢早已痊愈,他與小瑜、不虛各自為慕夫人及秋娘上了一炷香,隻有應雄,卻仍是默默的看著二人的墓塚,並未上香,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麼。
自從秋娘死後,應雄整個人似乎變了很多,整天都在癡癡的想,再不像從前的巧言辭令、挑脫不羈,仿佛,他一定要想出一個辦法方才罷休!
英名見應雄茫然不懂上香,不由問道:“大哥,快將日落西山了!你還是快點為娘親們上炷香,然後我們趕快回家吧!”
應雄聞言,卻依舊木無反應,就連不虛也勸道:“應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輪回無限;在我佛眼中,人的生命是永恒不息的!所以即使慕夫人與秋娘已死,她倆總有一天又會以另一種生命出現,所以生和死都不重要,也不應過於介懷……”
乍聽不虛此言,應雄方才有點反應,木然的答:“不虛,生和死即使不太重要,但一個人死前的心願總算重要了吧?”
“假若,我們不能成全兩個死者的心願,即使我們為她倆上千根萬根上好的香,她們也不會真的開心,那上香又有何用?”
真是一語中的!英名聞言,立時已知道應雄將要說些什麼,他逕自道:“可是,大哥,目下我是真的武功盡失,恐怕無論如何努力,也未必能成全兩位娘親的心願。”
應雄冷然的反問:“但,假若有方法能回複你的功力呢?”
英名搖首:“那隻是‘假若’吧了!大哥,你當日也該聽見,那個劍慧不是說過,隻有他們劍宗的‘劍輪回’才能令我回複武功?但他卻已明言,絕不會收我為徒,即使我們多努力求他也不會有用!”
是的!英名所言非虛!要劍慧能改變主意收他為徒,恐怕比登天還難!換言之,要鳳凰重生,恐怕已然無望!已經完全絕望!
然而雖是完全絕望,應雄由始至今,都是一個從不放棄任何希望的人!那管是否絕望!
他忽地想出一個方法!
一個可以令登天不再難的方法!
兩日之後的一個清晨,在三人向來所居的小石屋內……
這段日子,不虛亦暫時在三人的小屋中留了下來,一直皆與英名、應雄同睡一室,不過由於他每天清早都要念誦早課,所以都會比應雄、英名及小瑜更早醒來。
然而今天,當他又如常起床的時候,他便發覺,竟然有一個人比他更早起來,而且這個人已經不見了!
是應雄!
不虛赫然發覺,應雄已不在寢室之內;他私下忐忑,惟仍不動聲息,並未驚醒英名,隻是逕自往寢室外的小廳中尋找,可是,應雄仍是蹤影杳然。
“他,出外了?”不虛不由一陣納罕,心忖還為破曉,應雄為何要秘密溜了出去?
他到底要幹何事?為何要這麼早便起來去辦?他這樣做是否不想英名等人知道他如今將要去辦的事?
就在不虛思忖之間,他遽地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當下回首一望,隻見兩個人正幽幽的站在他的身後!
英名與小瑜。
但見二人已渾沒睡意,看來,他們亦知道了應雄不見了的事;小瑜滿臉擔憂之色,英名更木然的道:“他,終於也去了。”
不虛愕然,問:“你,早知應雄會外出?你知道他去了哪?”
英名黯然點頭,仿佛應雄這大哥的一切所思所想,為他所幹的一切,都瞞不過他:“嗯!”
“我想,我已知道大哥去了哪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他說著猝地瞥著不虛,目露肯求之色:“不虛,”
“你可否幫我一個忙?”
盤龍鎮。
盤龍鎮市一個很“虛假”的地方。
因為他雖名為盤龍,卻沒有“龍”!
盤龍鎮的鎮民,隻是和神州無數尋常老百姓一樣,一樣的窮,一樣的要為每年朝廷征收的沉重田稅而發愁!
故而,盤龍鎮不但沒有“龍”在盤踞,還充斥著不少任由朝廷魚肉的“蟻”民。
隻是,平凡得快要悶死人的盤龍鎮,據說最近來了兩頭臥虎藏“龍”。
一切,都是據“悅天客棧”的店小二阿黃說的。
悅天客棧也是一個很“虛假”的地方,因為此棧雖名“悅天”,可是這裏的掌櫃及店小二都從來不笑不悅,服務欠佳,所以這裏的客人亦相當不悅,故何來“悅天”?
而且不單掌櫃、小二及賓客不悅,最近更發生了一件令所有人不解的事。
譬如,自從一個月前,他們把上層“天字號房”租給一對怪父子之後。
掌櫃及小二們便發覺,他們那間本來經常飛滿無數蚊蠅的悅天客棧,在數日之間,蚊蠅居然少了,十日之後,蚊蠅居然完全絕跡。
到底蚊蠅何以會突然絕跡?大家都好生納罕;後來,有一次店小二阿黃乘那對怪父子外出之後,便進他倆房內為其打掃,方才赫然發覺,那些蚊蠅何以會遽地不知所蹤!
這一幹蚊與蠅,原來悉數“玉體橫陳”於這對父子房內的地上!
店小二阿黃更赫然發覺,這些蚊蠅經已全部死了,且還死得相當“慘烈”!
但見這些蚊蠅,每一隻由眼至尾,雖未致碎萬段,但身亦已被分為十數段!
這發現簡直震驚全棧!緣於一個人若手持一柄最鋒利最薄的刀,把蚊蠅如斯細小之物放在廚中用心細剁,也勢難將其每一隻剁為十數段!到底,這雙父子是如何把蚊蠅剁為十數段的呢?
棧內一眾人都不明所以,隻知這兩父子其中的“兒子”,每每在出入客棧時背著一柄粗糙沉重的巨大佩劍,眾人忽發奇想!這兩父子有可能以蚊蠅練劍,然而,瞧其兒子背子上那柄巨劍又厚又鈍,怎可把蚊蠅劈為十數段?除非……
除非這父子倆是——臥虎藏龍!
不單這父子倆令人不解,今日一大清早,悅天客棧又來了另一個令掌櫃及小二們不解的人。
他,看來也像是一頭臥虎藏龍。
一條深藏不露的龍!
他,僅是一個看來年約十六的少年。
隻是,當他甫踏進悅天客棧,小二及掌櫃的目光已不由自主盡落在其身上,完全無視了他同時踏進客棧內的其他客人。
全因為,他確是一個相當矚目的人。
他的衣衫並不華麗,相反更有點殘舊,然而粗衣麻布,仍掩不住他滿臉的英氣,一股守信守諾、為諾言不惜犧牲一切的大丈夫英氣!瞧得人人肅然!
以他這樣英氣不凡的少年,本不應穿那些粗衣麻布的;他又為誰而甘願穿?他看來更像是要來辦一件事,一件影響他自己一生,及另一人一生一世的事……
而這個滿臉英氣的少年甫進客棧,卻並沒有將目光放在棧內任何掌櫃、小二及賓客身上,他隻是第一時間翹首看著棧內上層的所有客房,木無表情。
小二阿黃向來都服務欠佳,對人客呼來喝去,惟乍見這不凡的少年,心頭竟像油然生出一股不敢冒犯之意,他連忙趨前招呼道:“這位……小哥,是否想要房間?”
少年漠然搖首,目光卻仍未落到小二阿黃臉上,隻是仍掃視著上層的一幹房間,像在尋找著一些什麼似的,他沉沉的答:“我,在找人。”
簡單不過的答案,像在告訴小二阿黃,他正要去辦一件要事,請別在騷擾他!
但小二阿黃仍然問:“找人?這位小哥,你要找什麼人?”
這一次,少年並沒再答,倏地,他掃視上層客房的目光,已落在“天字號房”之上,便再也瞪眸不轉,似已發現了他的希望,他畢生的希望!
“嗬嗬,終於也找到你們了。”少年忽地冷冷一笑,沉吟:“其實,像你們這樣滿身劍氣的人,根本毫不難找!”
少年說罷,忽地縱身一躍,赫然已淩空掠往兩丈高的上層客房之前,且還回臉對小二阿黃道:“小二!你這裏倒是整潔得很!不過還是有數隻饞嘴的蚊子!”
“可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它們已經為吸你的血而付出代價!”
少年人言畢已推開天字號房門,舉步欲進。
小二阿黃聞言當場一愣,慌忙以兩袖掃了掃自己的身軀,赫地,身上竟有數隻蚊墜地,這些蚊子,每隻都不知於何時被人拍死了,一片血肉模糊!
然而,阿黃之前從沒拍死自己身上的蚊子,那末,究竟是誰為他拍的呢?
如果,就在適才他招呼那少年之間,那少年為他拍的話,他怎會完全不知?完全不覺他已出手?
如果真的是他的話,那這個令人一望便肅然的英氣少年,便絕不比住在“天字號房”的那個可能以大劍把蚊蠅劈為十數段的怪少年……
有絲毫遜色!
他倆一直在等。
在天字號房裏等。
劍慧與破軍這樣一等,一等便已幾近二十天,破軍已極不耐煩,經常嚷著要回劍宗,就像今天,他一醒來便又重提這件事:“爹!我倆已經呆在這悶人的小鎮二十多天了,我快要悶出鳥來哪!依孩兒看,那個慕應雄應不會來的了!”
劍慧卻滿有信心的答:“不!軍兒,為父深信,他一定會來!”
破軍不信,辯駁:“爹,你怎會如此深信?”
劍慧解釋:“沒有人可以拒絕,成為世上第一劍手的誘惑力!”
“軍兒,你可知道,慕應雄已得到天下第一劍‘英雄劍’的劍心,更已悟得‘莫名劍訣’,他隨時可以用莫名劍訣看透世上所有劍招,再集各家所長,自創最適合他自己的蓋世劍法,很有機會會成為第一劍手!隻是,若能再加上我們劍宗的不傳內功心法‘劍輪回’,他成為人間第一劍手的機會將更高!屆時候,恐怕絕世劍聖也望塵末及!”
“為父深信,任慕應雄口裏說得如何清高,如何不肯拜我為師而成為劍宗弟子,但為了更有機會成為人間第一劍,他亦必會前來答應!”
“但,”破軍又道:“若那慕應雄願意答應,他早便該盡快來找我們,絕不會拖延了二十多天……”
劍慧仍是胸有成竹的笑:“軍兒,想不到你還不明白,人往往會很容易作出錯誤決定!就像慕應雄,他當日或許因一時之氣而拒絕了我,但可能回到家後想清想楚,便已開始後悔了!為父隻是給他足夠的時間及機會後悔。”
“也許,他已經在後悔不已,趕著來見我們了。”
劍慧此語方罷,他們所居的房門之外,遽地傳來了一個漠然的聲音,道:“劍慧老頭,你猜得一點不錯!”
“我最後亦真的來了!”
“但,”
“我!”
“從!”
“不!”
“後!”
“悔!”
語聲方歇,一個人已霍地推門而進;劍慧及破軍連隨朝進來的人一瞄,不由雙雙大吃一驚!
他倆吃驚,非因進來的人是他們一直在等的——慕應雄!
他們早已從應雄的話聲認出了他!所以他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他們隻是因為應雄此刻麵上的那絲表情而微微吃驚!
隻見,向來佻脫不羈的應雄臉上,此刻已無半點表情,就像他將逼自己去幹一件他一生也絕不想幹的事,他必須先毀滅自我的倔強方可達成一樣!
而對木無表情的應雄,劍慧父子雖微感意外,但很快已平伏下來,破軍已搶先冷嘲熱諷:“嘿嘿!爹,原來世上真的沒有人能抗拒成為天下第一劍手的誘惑!你瞧!這個曾自鳴清高的慕應雄不是也像那些俗不可耐的江湖人一樣,為這個難得的機會而前來見我們……”
破軍話未說完,應雄已毅然打斷他的話道:“你好像還沒聽清楚我適才的話!”
“我說,我絕不後悔曾拒絕成為劍宗的人!”
是的!應雄早已有言在先,破軍當場自討沒趣!還是劍慧閱曆較豐,他鑒貌辨色,已知應雄有所不妥,沉色問:“慕小子!你既然仍沒意思加入我們劍宗,那為何又前來找我父子?你絕不會如此念舊吧?”
應雄木無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苦笑,他悵然的答:“薑,還是老一點的辣!劍慧老頭,我慕應雄此來並非為求你讓我加入劍宗,事實上,我的決定還未有絲毫改變!我隻是前來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收我二弟慕英名為徒!傳他劍輪回,助他恢複武功!”
此語一出,破軍登時脫口冷笑一聲,道:“哈哈!慕應雄!你以為自己是誰?你以為自己有求必應嗎?嘿!你別再造你的春秋大夢了!”
劍慧卻不如破軍般冷笑,他隻異常慎重的問:“慕小子!難道你已忘記,老夫曾一再揚言絕不會收欠缺鬥誌的人為徒!你該知道無論你如何向老夫相求,老夫也不會改變主意!”
應雄聞言一陣沉默,不過並沒沉默多久,隻因他來此之前,已想出及決定自己該如何做,他看著劍慧,認真的再問一次:“你,真的不會收我二弟為徒?”
“絕對不會!”
“無論我用什麼方法相求,你也不會?”
“不會!”劍慧一再重覆、堅決的答。
“很好!”應雄饒有深意苦笑:“那末,”
“我用這個方法求你,收我二弟為徒又如何?”
應雄說著,突如其來地、出其不意地,忽地“噗”的一聲,他……他……
他赫然想也不想,便朝劍慧及破軍兩父子重重下跪,還“卜”的一聲,叩了一個響頭!登時叩得額上血花四濺!
啊!啊……
萬料不到,應雄自出世以來,一直是天之驕子,從未曾過向任何人屈膝下跪,今日,居然為了劍慧收英名為徒,而卑躬屈膝俯首叩頭!
到底是誰令不屈不倒的熱血漢子淪落如斯?
破軍見應雄突然向他及其父下跪叩頭,登時眉開眼笑,欣喜若狂的道:“哇哈!慕應雄!你終於肯向我們下跪了?嘿嘿!我破軍上一次老早說過,總有一日會叫你拜我跪我,看!今日你不是要向我們跪得五體投地嗎?”
劍慧卻不如其子一般幸災樂禍;他向來皆喜歡計較利害得失,然而此刻剛剛相反,隻見他那雙滿是劍中智慧的老目,竟出奇的泛起一絲憐惜之情,像在憐惜著眼前這個本可成為一柄舉世不屈不倒不折神劍的少年,畢竟,劍慧也是一個有修行的習劍人,也是一個愛劍的人,同劍相惜。
他定定的看著應雄,看著他那張義無反顧的臉,搖首輕歎道:“小子,你本是一柄寧斷為兩截也不屈不倒不折不曲的劍,今日,又何以如斯委屈自己?你可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應雄然一笑,神色中滿是黯傷,他幽幽的答:“問得……好。”
“坦白說,就連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幹什麼,為何會這樣做!”
“我隻知道,我絕不能負我二弟親生娘親所望,一生都要與他像親兄弟般互相扶持!更不能負我娘的遺願,無論如何委屈,如何犧牲自己,也一定要成全我二弟英名!”
“我和我娘這對慕家母子,今生已欠他兩母子太多,我倆隻求一生無愧於心,若不能把他變為英雄的話,即使死後亦絕對不會瞑目,絕對不會願意踏上——”
“黃泉之路!”
應雄話至這裏,又矢誌不移的看著劍慧,道:“劍慧老頭!我慕應雄已屈膝下跪,你可已滿意了吧?若你滿意的話,就請收我二弟為徒,傳他劍輪回,令他重生!”
劍慧靜靜的、靜靜的看著應雄,看著應雄那絲因跪下向他叩響頭所留的創口,與及他額上的斑斑血漬,仿佛在看著他那顆精忠得要滴血的心,看了良久良久,倏地,劍慧朝天嗟歎道:“唉!慕應雄,老夫習劍悟劍愛劍一生,真是從沒見過像夥這樣堅定決絕、卻又弄至如此淪落田地的一柄劍,像你這樣勇往向前的……人……”
“若我劍慧還再故意對你諸般留難,對你折磨,我還配當劍道之源‘劍宗’這一代的掌門嗎?”
劍慧說著也無比堅決的望著應雄,斬釘截鐵的道:“好!慕應雄!”
“我劍慧敬你是條人間好漢!今日就斬釘截鐵應承你!我會收你二弟英名為徒,更保證會傳他本門不傳內功心法‘劍輪回’,我,一定不會負你今日所付出的千般委屈,一定會如你所求所願,令他回複武功,更令他成為不世的劍道神話!”
“成為光芒萬丈的英雄!”
破軍造夢也沒想過,頑固如其父劍慧,居然亦會被應雄打動,爽快答應,私下實在滿不是味兒,但亦知自己此際仍未有能力可左右其父的決定,故雖深深不忿,仍默不作聲!
而應雄聞得劍慧終於許下承諾,不禁高興得難以形容,然而……
無論他與劍慧之間如何承諾,也僅是二人的兩廂情願罷了!畢竟個人的命運,還是握於英名自己手上;若英名真的如劍慧所言般沒有鬥誌,縱使二人如何承諾也是徒然。
惟是,應雄很有信心。
他很有信心可以再次激發英名的鬥誌。
緣於他已想出一個激發英名鬥誌的方法!
然而,可能應雄盡在想著如何令英名激發鬥誌的方法,而劍慧父子亦因應雄突如其來的跪拜而心緒大亂,三人竟然未有發覺,在這悅天客棧頂上,正有三對眼睛在凝視著這場令人唏噓的交易,窺視著這一切的恩義情濃……
那三對眼睛,正是屬於英名、小瑜及不虛的眼睛。
這就是英名相求不虛幫助的事——以其輕功將他倆帶到悅天客棧頂上!
隻因為,英名在其母秋娘逝世的那一夜,曾聽聞劍慧對應雄提及,他會在悅天客棧等他,故英名亦早料到應雄一定會為了令他恢複武功而去求劍慧,但他怎也沒有料到,就連小瑜及不虛也沒有料到,向來桀傲不群的應雄,為了成全英名,居然……
會向劍慧及破軍屈膝下跪!他竟容許別人侮辱自己!
他及不虛、小瑜,終於也看清楚應雄一顆鐵鑄不移的心!愛弟憐才之心!
但他們還是無法想像,應雄,將會用一個方法來激發英名的鬥誌!逼他應承往劍宗學劍輪回!
那將會是一個更教所有人慘不忍睹……
足教所有兄弟情義玉石俱焚的方法!
一個對應雄自己,與及英名都極度殘酷的方法!
早春。
元宵盡管剛過,惟畢竟仍是正月,還算是一個應該喜氣洋洋的日子。
可是今天,英名、小瑜及不虛的心情,卻是比早春的霧更為迷蒙。
更為沉重。
離開了那悅天客棧,三人一直都在清晨的大街上,也不知為什麼要,隻知道,三人一直都無法按捺窺見應雄跪求劍慧父子的震驚,心情久久未能平伏,三人也沒有再說半句話,他們需要時間去料理此刻正紊亂不堪的心。
還好!不虛修為較高,最快平靜下來,他遽地張口提醒道:“我們已過了一段時分,也許,應該已經回到家裏。”
英名仍在惘然,就連小瑜亦已知道此刻時候不早,她悵然的道:“不……錯!英名表哥,若應雄表哥回到家後不見我們,他或許……會懷疑我們幹了什麼,應雄表哥極度聰明,他一定會猜到……”
乍聞小瑜所言,英名亦知此刻已是非要回去不可,惟他仍在猶豫:“可是,若回去之後,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大哥,他為我……如此舍棄他的尊嚴,我真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
“那你就什麼都不說,佯裝一切都不知好了。”不虛道:“英名,雖然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我不虛亦認為,應雄甘心為你拋棄尊嚴,他自己內心相信比你更為難受百倍;若你對他說,你已知道他為你跪求劍慧父子,相信以他那種逞強好勝的性格,更覺比死倍為難受。既然不說比說出來好,你就索性佯裝不知,佯裝一切也沒有發生過,看看應雄自己將如何對你提說出要你加入劍宗之事,或許還會令他感到好過一些……”
不虛此言果然不虛!是的!英名亦私下明白,與其說了可能會令應雄難受,那就索性佯裝不知好了!
一念至此,英名立即道:“那……不虛,小瑜,我們這就立即回去,我很擔心……大哥也許還會幹出另一些傻事……”
是的!英名的預感一點不錯!應雄,真的還幹了另一件傻事!
一件所有人都認為他很傻,但他自己卻認為絕對應做的事!
三人回到家裏,未進家門,確實已遇上一件令他們異常咋舌的事情!
緣於當他們甫抵達小屋前的草地之時,便已遠遠發覺,有三個人正從英名及應雄的小屋裏步出來!
不虛從沒見過這三個人,不禁眉頭一皺;但英名及小瑜乍看之下,當場大吃一驚,因為此刻從小屋裏步出來的三個人,赫然正是——
應雄生父“慕龍”!
鳩羅公子!
與及那個陰陽怪氣的曹公公!
但更教英名及小瑜震驚的,還是慕龍三人此刻麵上的喜悅之色,仿佛三人已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但聽慕龍回首對並未步出小屋門相送的應雄道:“很好!應雄,難得你終於明白!那我們就這樣決定好了!”
“你打點一切之後,便趕快來見我們吧!”
英名、小瑜及不虛雖未見應雄出來相送,卻聽見屋內的應雄興高采烈的答道:“好!爹!你等我消息吧!”
應雄說罷,慕龍便與鳩羅公子及曹公公愜意地離去,他們並沒有發現英名等人,隻因為他們已及時藏身在草地不遠的一個樹叢之內。
英名與小瑜從沒想過,本已決心與他倆離開慕府、重過新生的應雄,居然會再與慕龍聯絡,他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一念至此,英名心底更升起一股不祥預感,遂和小瑜、不虛趕回屋內,滿以為應雄會在廳子之中,誰知應雄早已不在。
正想看應雄是否在寢室之中,誰知剛要推開寢室門的時候,卻聽見室內傳出應雄清朗的聲音,道:“英名嗎?”
“小瑜、不虛,我有事與英名磋商,勞煩你倆先在廳中耽一會吧!”
小瑜及不虛聞言當場止步,一望英名;英名也一瞄二人,示意二人留在廳中,接著,他便大步走進寢室裏去!
應雄向來對百般事漫不經心,此刻的語氣聽來卻是異常凝重,英名已隱隱感到,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告訴他,也許,正是要他加入劍宗的事……
英名心忖,若應雄真的向他提及此事,他其實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若他答應入劍宗,總覺得應雄為他這樣做太委屈,他於心不忍;但若他不答應,就辜負了應雄向劍慧一番乞求的屈辱,真是情義兩難存……
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如此一想,心內一亂,這幾步之間的距離,竟閃過萬千念頭,最後,他還是咬了咬牙,推門而進,一切,就待看見應雄再想。
誰知,英名滿以為應雄必會先問他這問題,但他其實大錯特錯!當他踏進房內的時候,他先覺眼前一亮,接著,他便聽見應雄問道:“英名,瞧!這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
卻原來,令英名眼前一亮的原因,是緣於應雄不知何時已脫下了他那身又寒又酸的粗衣麻布,此刻他身上所披的,竟是一襲比他從前所披的那襲白衣更為名貴的——如雪白衣!
不單如此,應雄的腰間還佩著一塊很大很大的碧綠玉佩,大得有點兒滑稽,霎時之間,他恍似一身珠光寶氣,仿佛又回複了他以往那翩翩濁世佳公子的風姿!
他問英名好不好看,便是在問這身配搭好不好看。
英名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隻得訥訥而言:“好……好看,大哥穿什麼,也是比我好看的。”
“是嗎?”應雄背負雙手,傲然斜睨著英名,道:“你知道便好了,其實,你在許多方麵都不如我,這是眾所公認的事實!有時候真懷疑,自己為何會那樣愚蠢,一直死心塌地的維護你?事實上,我倆橫看豎看,你也不配當我的兄弟呀!我已開始厭倦這種悶死人的生涯!英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要開始追求自己的前程了。”
啊?英名聞言一愕,不明白應雄將要說些什麼!事實上,他從來也不希望應雄因他而誤了自己前程,如今他既要顧及自己前途,英名應該為他高興才對!不過坦白說,他其實也舍不了應雄這大哥……
“那,實在太好了。”英名小心奕奕的答:“大哥既已決心舍棄這裏一切追求前程,我……也為你感到高興!這是一件好事。”
乍聞英名答得如斯小心奕奕,應雄反而若有所憾的道:“不!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哦?大哥為何會說自己的前途不是一件好事?”
“因為——”應雄看著英名滿目納罕之色,不由滿意極了!
他為自己所鋪排的一切而滿意,遂饒有深意、一字一字的吐出一個驚人的答案:“因為,我追求前程的方法殊不簡單。”
“我會——”
“賣國!”
隆!
乍聞賣國二字,英名登時如遭雷殛,就連在外窺聽著的小瑜與不虛,亦雙雙低呼一聲!
應雄,居然說要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