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斷浪首先發現已經改變的,是他身處的地方!
他原來已不在三分教場之上,更不是身在他自己汙髒的馬槽之內。
他已身在——
風閣內的一張床上!
然後,斷浪更發現,就連他向來所披的那襲殘破舊衣也改變了,不知何時,他身上已披著另一襲全新的淡綠衣衫!這襲衣衫華麗非常,在衣袖的邊緣……
竟還綴滿了閃閃生光的金線!
※※※
斷浪陡地一陣納罕,不虞自己在一昏一醒之後,居然會變為如此!正想坐起來察視,誰知一時用力過猛,胸膛之內突然傳來一陣徹骨痛楚,他不期然低哼一聲:“吼……”
這聲低呼,登時驚動了房門外的兩個人,二人隨即推門而進。
隻見進來的人,竟是——
聶風與孔慈!
聶風與孔慈見斷浪終於蘇醒過來,當下暗暗感到高興;惟又見斷浪痛得滿額大汗,聶風不由溫言勸道:
“浪,你的胸骨雖已駁好,已無大礙,本亦可下床行動自如,但也別要過於使力,否則牽動傷患,後果不堪設想。”
孔慈也道:
“不錯,斷浪你新傷初愈,可要小心保重自己,隻因如今你已不同往昔了。”斷浪實不明白孔慈在胡謅一些什麼,問:
“但,雄霸曾嚴令我不能留在風閣,這裏……也不是我該養傷的地方,我……還是趕快回去馬糟自行調息好了,否則,若給雄霸發現我在這裏,風!他一定會怪罪於你的!”
說著已誠惶誠恐的趕著下床。
說來說去,斷浪不為雄霸怪罪於他而擔心,隻唯恐雄霸會降罪聶風,手足之情已不言而喻,聶風相當感動,道:
“浪,你為救我,不惜以自己血肉之軀擋那瘋獸一腿,我聶風怎能讓你如此離去?更何況,你以後也不用再回你那個髒馬槽了。”
斷浪大奇,道:
“哦?風,到底為何?”
聶風饒有深意一笑,答:
“因為——”“雄霸已選取了你為——”“第五個候選天王!”
※※※
什麼?
斷浪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忡半晌,方才懂得說話:
“我……我是第五個……候選天王?這……怎麼可能?風,你一定在……騙我……”
孔慈笑著插嘴:
“斷浪,風少爺怎會騙你?真的!除了陸青、舒宇、淩南、鐵武,幫主真的還選取了你為第五個候選天王。”
“但……他向來瞧我不起,為何一反常性?”
聶風笑道:
“因為,你幫了雄霸一個大忙!”
“浪!你可還記得?在三分教場之上,你為了救我不惜以身擋那瘋獸,更牢牢緊抱他的腿,在我們四人合力製肘之下,雄霸終於以他的三色指勁令那瘋獸重創;當其時,場中其餘五名少年門下陸青、舒宇、淩南、鐵武,甚至秦佼,亦不敢稍有妄動,統統呆立原地,隻有你最勇最狠,敢一起加入戰圈;雄霸說選你為第五個候選天王,不但因你立了大功,更因你無論在資質及膽識上,亦都遠勝他們五人!”“可是……,我曾身不由已一拳轟擊雄霸,難道他不怪罪於我?”
聶風搖首:
“雄霸早知道那是對方的一套獨門武學——嫁衣神訣!這套嫁衣神訣,是將自己部分功力轉嫁某人,然後利用某人的功力與自己功力同出一脈之下,在方圓二百丈內,大可同力相生相吸,以達到控製被貫注功力之人的目的;這是一套專為刺殺而創的武學,雄霸知道你是受人操控,所以並不怪你;更何況,你被那人以腿轟碎胸骨,他轉嫁給你的邪門功力亦已盡散,你已不用再受其功力控製……”
“再者,雄霸除了挑選你為第五位候選天王外,還下令你不用再回馬槽充當賤役,可以留在風閣,更遣人為你送來這身華衣,可見他對你已另眼相看!呀!對了……”
聶風說到這裏似是記起一些東西,隨即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遞給斷浪道:
“雄霸還給你這瓶‘氣轉心丹’,一共三十顆,隻要每日服食一顆,你所受的內傷便會更快痊愈;而服畢這三十顆的一個月後,便是你完全傷好之時,那時候,也是你將可選戰我們三大堂主,成為第四天王之日!”
斷浪一愕,問:
“哦?選戰大會不是在選候選者的半月之後嗎?為何又會延遲至一個月後?”孔慈道:
“那隻因為你呀!幫主已有言在先,必須選出五位候選人挑戰三大堂主,所以也不想失信於其餘被選的少年徒眾,以失威信;但自你立下大功後,其實幫主已屬意你當第四天王,所以為了讓你有足夠時間傷愈培元,他便選戰大會延遲至一個月之後。”
想不到,斷浪僅是為救聶風而碰巧立下一功,雄霸已對他一反過往刻薄作風,想必,斷浪所立的這個功,一定是個大功了;而一心想狙殺雄霸的血紅人影,亦必是雄霸極想狙殺的人無疑……
一想及那個最後異常慘烈的血紅人影,斷浪不期然問道:
“既然雄霸已重創……那個血紅人影,他……如今怎樣了?”
“他實在太利害了!縱然被雄霸三色指勁轟個全身肌膚爆烈迸血,還有餘力震開我們及雄霸,瘋了一般衝出三分教場,跟著便不知所蹤!不過雄霸說他中了他的三色指勁,全身經脈已受重創,任他武功蓋世,也非要一個月的培元養氣方能回複本身力量,故此,暫時已不足為患……”
“而且,在你昏過去後,雄霸已吩咐雲師兄及霜師兄率眾在天下會內徹底搜索,希望乘此瘋獸最脆弱的時候先擒殺他;本來我也需一起率眾搜索的,但因要照顧你的傷勢才暫時可免,所以,既然浪你如今已無大礙,我也需立即率眾前去。”
斷浪聞言,當下心頭涼了一截!雖然他很高興雄霸會對其另眼相看,然而,是因其為他立了大功才會如此,而斷浪所立的大功……
卻是助了雄霸一臂之力,讓其順利轟中那血紅人影,若那血紅人影真的是玉兒叔叔的話,他這次前赴天下想來也無非為玉兒之父報仇雪恨,斷浪忽然感到自己很不該……
聶風不知此番就裏的恩恩怨怨,他相助雄霸亦不足為過,但斷浪是知道的……
他很不安,突然道:
“風,既然你要去率眾搜索那怪人,那,我也一起與你離開風閣。我,要先回自己的馬槽!”
聶風一怔,問:
“浪,你已經不用再當洗馬雜役了,為何還要堅持回去?”
斷浪苦笑:
“因為,風閣實在太舒服了,而我這身衣衫,也實在太華貴了,我……有點不太習慣。”
斷浪說此話時,意外地發現自己那襲殘破的舊衣裳擱在案上,連忙脫下這身華衣,再次披上自己的汙髒衣衫。
對於斷浪這失常的舉動,聶風有點訝異,惟斷浪已解釋道:
“風,我很明白雄霸對我另眼相看之心,但,我如今還未正式成為第四天王,我隻是候選而已,太早擁有這些與我不相配的華宅麗衣,也許反而會令我疏於鬥誌,倒不如在選戰大會前的這個月內,讓我回去馬槽好好再感受那種蒼涼,待我再一次刺激自己的鬥誌,這樣反而更好……”
聶風雖不明斷浪何以定要堅持回馬槽,惟見他如此說,也不便再阻撓,隻好道:
“那……既然浪你欲以馬槽提高自己的鬥誌,也……並非壞事,好吧!一切就隨你的意思去辦好了。”
斷浪真的為要提高自己的鬥誌而回馬槽?
當然不!
隻是,就連斷浪也不大清楚,自己為何要回馬槽受苦。
也許,隻因為他心中仍存的……
一點良心。
他,是一個有心人……
※※※
與聶風、孔慈別過之後,斷浪更獨個兒一步一步的蹣跚前行,他要回馬槽。
回去那個藏著他五年艱苦過去的地方,藏著他良心的地方……
一路之上,他也遇上不少天下會的婢仆;平素這些低下的婢仆,遠遠看見斷浪,便已掉頭而走,或是繞路他去,就連眼尾也不會瞄斷浪一眼,活像斷浪比他們更下賤一樣。
可是今日,這些婢仆都不約而同朝斷浪友善笑,竟如變了另一副麵孔,想必,是早已風聞幫主選了斷浪為候選天王了吧?
這就是“趨炎附勢!”
江湖之內,隻要一朝得勢,便有人前來阿諛
奉承,或是前來挑戰,這是千古不變定律!
正如此刻,大家都對斷浪一反常態,隻因他若一朝榮登天王,遠遠在他們之上了!既然如此,便須預早未雨綢繆,在斷浪的心中好好為自己打下基礎。
斷浪自加入天下以來,幾曾嚐過給人如此“厚待?”有一個平素對他不瞅不睬、冷若冰霜的婢女更為“誇張”,竟然走至斷浪跟前,故作含羞答答的道:
“斷浪……”
“我叫小菊。”
“你,可別要忘記我啊!”
說著已掩麵嬌羞而去。
斷浪隻是給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呆了!環繞他周遭的整個世界都仿佛變了,變得更為美好,美好得脫離真實,跡近虛偽!
對了!是虛偽!
斷浪本已逐漸飄飄然的一顆心,忽地像給潑一盆冷水般回到現實:
“不錯!連我也差點樂極忘形了!這是一個不真實的虛偽世界!他們適才對我的笑意與奉承,都是不真實的;真實的他們,其實是從前的那些勢利麵孔……”一念及此,斷浪不由自主捏了一把冷汗。
※※※
好不容易,斷浪冒著雪回到馬槽,那三十多匹馬兒驟見斷浪無恙回來,登時“嘶嘶嘶”的叫了起來,活像很高興似的。
馬,仿佛也比人——更有真心!
斷浪不期然心生一陣感動,鼻子一酸,登時淚盈於睫,他連忙上前輕撫著那三十多匹馬兒,溫然笑道:
“嗨!老朋友,你們不見了我一日一夜,一定很掛念我吧?哈,你們如今看我,一定很開心了”馬兒都搖尾嘶叫,恍如聽懂斷浪的說話,作出愉快回應!斷浪實在萬料不到,馬兒們會如此關心他,不禁又道:
“想不到,我斷浪在天下除了風及孔慈關心我外,便隻有你們這群老朋友不鄙視我了!若我他日真的能成為第四天王的話,不知還……可不可以每日為你們擦背?若然我不能夠再幹這些的話,不知雄霸會派誰來照顧你們?那人,又不知會不會像我一般……細心善待你們……”
說到這裏,一直盈在斷浪眼眶內的淚,終於掉了下來。
是的!他不舍這馬槽內每一位老朋友!更不舍這馬槽內每一條汙髒的柱梁!它們都曾與他共渡了多個寒暑,與他一起在冷雨淒風下顫抖著身子……
驟見斷浪下淚,其中一匹馬兒,竟不禁以舌為他舔幹淚痕,如此溫柔、細微的舉動,更令斷浪感動不已,他當場輕輕拍了拍那匹馬兒,接著轉身步向自己在馬槽畔的小屋子,一麵還道:
“看你們已一日一夜沒洗刷了,一定很不暢快吧?雖然我有傷在身,不過,也不會讓你們難受的。”
斷浪說著,已然步進小屋;隻因他向來用以洗馬的木刷與盛水的桶子,就放於小屋一個兩扇大木櫃之內。
可是,當斷浪揭開那大木櫃,正欲取出桶與木刷時……
他赫然發現……
※※※
天!
他赫然發現櫃內有一條人影在蜷縮著!
那是一條……
血紅色的人影!
啊……
※※※
變生不測!斷浪萬料不到,那條血紅人影在受雄霸重創之後,陰差陽錯,竟然會匿藏於他放置桶刷的木櫃之內!斷浪的一顆心,當場也給唬得差點跳了出來!
瞧真一點,這條可能是玉兒叔叔的血紅人影,早已奄奄一息,一動不動,了無生氣,不知是否真的已經給雄霸轟斃了?
斷浪遂立即戰戰兢兢的伸指一探其鼻息:
“啊?他原來未氣絕?僅是因身上重傷而陷於昏迷?”
斷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明白,若他此刻乘其昏迷時將其交給雄霸,肯定又再立一大功!也許雄霸這回更會破例取消選戰大會,直接任命他為第四天王亦未可料!那時必定可吐氣揚眉,也更不用其好友聶風為其前途操心!
然而,若此血紅人影,真的是玉兒那個為朋友赴湯蹈火的叔叔又如何?
倘若真是如此,斷浪便誤害忠良了……
就在此震愕、猶疑之間,斷浪又不期然記起,他曾窺見玉兒將夜叉麵譜放進夜叉池的期望,那絲很想再見她叔叔的期望……
她一直為這個叔叔而不惜孤獨地居於夜叉池附近,一直為這個叔叔而不惜顧生計,也要造出世上最完美的夜叉……
若,斷真的將昏迷的他交給雄霸,他……又於心何忍?
他在天下雖賤,但人格……
卻從來不賤!
隻是,這真的是一個成為天王的天賜良機……
斷浪的心在掙紮著,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際……
一陣敲門聲陡地響起!
啊?有人來了?
※※※
“誰?”斷浪慌忙關上櫃門,一麵已在問敲門的人。
一個溫文的聲音在門外答道:
“斷浪,是我。”“秦——霜!”
※※※
是秦霜?斷浪當場心頭一懍,不虞秦霜會在此時此刻驀然到訪,但隨即又記起來了:
“啊!是了!風不是曾說過,秦霜與步驚雲率眾四處搜索那血紅人影的?甚至風如今也在找!敢情秦霜已找到我馬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