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盡了一切。
他更一步一步知道一切。
可是,他亦愈來愈不明白一切。
步驚雲真的不明白,眼前這頭可能會是整個人間最強、最可怕的魔,何以是一個女人?
且還是一個他可以喚了其名字的女人。
他竟然在衝口而出之下,喚她雪緣!
阿鐵的雪緣!
阿鐵?
雪緣?
他倆是誰?
頃刻間,步驚雲的心如同給這個名字緊緊纏繞,千頭萬緒而上心頭。
阿鐵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好像非常熟悉,熟悉得簡直如他自己,可是,無論怎樣想破腦袋,他還是記不起阿鐵是誰。
雪緣二字,亦驟然在步驚雲的心內,掀起一陣溫柔的漣倚,他不明白何以自己會有這陣刻骨銘心似的溫柔觸動,他的腦海內的白衣倩形,步驚雲相信她的名字,應該便是他剛才衝口喚出的一一雪緣!
“你,”“是一一一”“阿鐵的一一一”“雪緣?”
步驚雲又不由自主地、神色凝重的向黑瞳主人再問一次,橫冷的一字眉幾已連為一線,皆因為黑瞳主人所揭示的惡魔真麵目.居然令他感到如斯熟悉。
可惜,他所能記起的也僅此而已,他適才驀然衝口而出“雪緣”二字,或許僅是一種自然反應所致。
一種埋在他腦中心中深處,早已遺忘卻又很想再叫千次萬次的自然反應。
事實上,亦難怪步驚雲會叫出雪緣的名字,緣於黑瞳主人的真麵目,赫然真的與步驚雲腦海內那條喚作雪緣的白衣清影——
一模一樣!
是的!真的一模一樣!唯一的分別僅是,黑瞳主人並沒像步驚雲腦海內的倩影般一身白衣,“它”反而是黑色的!
赫見此際已把身上黑霧驅散的“黑瞳主人”,此際一身黑紗羅裙曳地,一頭黑得發亮的發絲長這一丈,且無風自動,儼如一條從最黑的地獄裏伸上人間攝魄魂的黑練。
她整個人看來,居然比黑瞳更!更侵入!
如果說,黑瞳是從地獄來的魔女,步驚雲是從地獄來的死神。
那未,黑瞳主人,便是如假包換的——地獄!
但最矚目的還不是她渾身折黑暗,而“她”的臉!
她的臉不獨令步驚雲感到似曾相識,且還是一張——
豔絕塵寰,足可叫天下女人爐忌,群雄迷亂,她,原來是一頭武藝無敵、氣度無敵、兼一美得“蓋世大敵”的魔!
完美的魔!
而這頭美豔不可方物的魔,乍聞步驚雲喚她“雪緣”,卻僅是搖首一笑,繼而又凝眸瞧著雙眉己連成一線的步驚雲,道:
“嗬嗬,步驚雲,你終於看清楚本座的真麵目了,真想不到.你甫睹本座廬山,居然可叫出‘雪緣’的名字,看來,‘神’那老家夥所謂的奇藥‘忘情’,即使能令你忘情,還心不動如死神,隻是臉色一沉道:
“你,”“真的喚作——”
“雪緣?”
驟聞此語,黑瞳主人的美臉之上竟爾泛起一絲苦笑,略帶遺憾的道:
“坦白說,步驚雲,本座也極希望自己會是那個‘雪緣’,可惜,我並沒有她那佯的福氣,可以得到一個真心愛的男人,我、並不是那雪緣……”
說至“真心愛她的男人”這句話時,黑瞳主人又目光閃爍地瞥著步驚雲,偏偏她口中所說的真心男人,便是他!然而,步驚雲向來冰冷,在此與魔對峙的緊張時刻,心神絕對不容鬆懈,更是不解風情.他似乎並沒即時領會,黑瞳主人所說的男人是他。
黑瞳主人又再續說下去:
“本座於這百多年來,雖一直蟄伏於此嵩山上的迷宮地獄之內.不過亦時會外遊,而且黑瞳,雪達魔甚至魔娘,亦不斷為我注意神州變化,關於那個‘雪緣’的事,我們亦略知一二……
黑瞳主人語音稍頓,複道:
“她。是一個很難得的女子,她為了神州不單犧牲了自己,也放棄了一段本可開花結果的珍貴感情,她放棄了一個她不應離開、而且亦相當難得的癡情男人,寧可自身以後天邊寂寞地活下去,本座,亦很敬佩她……”
步驚雲聽至這裏,這地冷冷的道:
“癡……”
“情?”
“世上——”“還有——”“癡情的人?”
黑瞳主人格格一笑,滿含深意的瞟了步驚雲一眼,答:
“嗬嗬,我不信世上還有癡情的男人存在?不錯!本座當初到實也不怎樣相信,後來當我知道,這世上曾有一個喚作‘阿鐵’的男人,盡管他的戀人變得如何衰老,如何醜陋,他亦絕不變心,誓要與其戀入長相廝守的時侯,本座才開始後悔,為何自己百多二百年的生命,大部分歲月都耽在此迷宮地獄內連籌帷口,為何不早早點出關,比那個“雪緣”更早邂逅那個絕頂癡情的男人?”
黑瞳主人這回話,也許僅僅是說笑而已。以“她”這樣一個擁有宏偉計劃與及大抱負的人間魔者,或許早已看破世情,看破男女私情。
然而諷刺的是,步驚雲的前身“阿鐵”那樣癡情,此刻的步驚雲卻竟然不大相信癡情……
步驚雲愈聽,一張臉愈是鐵青,隱隱然感到有點不安,綴緩道:
“誰一一”“是那個一一”黑瞳主人又是一笑,笑中歎息:
“唉,步驚雲,你連雪緣是誰也不知道,又何苦要知道誰是阿鐵呢,就讓本座告訴你吧,這個阿鐵,已經死了!至少,他的心已經死了,他已不再是那個雪緣的阿鐵……”
黑瞳主人話中有話,卻又欲說還休,看來,她也極為尊重,‘雪緣’曾作的決定,雖然她已探知雪緣及步驚雲的一切,亦意不會把真相告訴步驚雲。
死了?步驚雲聽罷隻是一陣冷笑,似乎,他並不會輕信黑瞳主人的放隻早上下也無暇再探究關於那個雪緣及阿鐵的事,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反而是……
他猝地又沉沉的問:
“既然一一”“你並非什麼雪緣,”“那,”“你一一”“是誰?”
對了!這一條,才是眼前最需要找出答案的問題!眼前這頭美豔絕倫的魔,究竟是何方神聖?
黑瞳主人聞言後吃吃嬌笑,答:
“很好!你我終於也步入正題了!步驚雲,雖然本座容貌與那個雪緣異常相像,但,我倆的命運卻是截然不同的……”
“正如本座先前所說,那個雪緣盡管半生受人操控,到頭來,亦終可找著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一一阿鐵,然而,本座縱與她擁有相同的麵日,際遇卻有天淵之別,我,一生也沒有遇上一個肯為我死心塌地的男人,真的!情愛二字,整整作弄了本座六十多年,我方才從夢中驚醒過來,捏了一把冷汗……”
“我如今雖已超脫物外,但我在世時曾有一個名字,相信會令你十分吃驚,本座這個在世時的名字,喚作……”
說了!這頭神秘莫測的女魔,終於要揭露她真正的身份,步驚雲亦不由屏息簿氣,凝神以待她這個自詡為會令死神十分吃驚的名字。
但見她巧笑凝眸,如霧中之花的眼睛一麵盯著步驚雲,一麵一字字地吐出她的秘密,一個三個字的秘密:
“我其實喚作一一一”“白!”
“素!”
“貞!”
隆!隆!隆!
白素貞三個字,簡直如雷貫耳!
她竟然是白素貞!她竟然是白素貞!
步驚雲渾身霎時如遭雷,此時此刻,他心裏第一個升起的念頭便是……
她在說笑!
然而這個想法很快便波他自己推翻了!當他半信半疑的目光,與黑瞳主人的目光再次接觸時,她目光中的肯定,已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她適才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千真萬確!
她也沒必要再騙他!
天!
想不到一代魔女黑瞳的主人——魔,不但與長生不死的神同樣身懷蓋世無敵的氣勢,她竟然還是白素貞!隻是,白素貞不是神的女兒嗎?即使是雪緣,也竄、曾當上“神姬白素貞”的身份,成為神的養女……
目前的魔,到底為何也是白素貞?
她又是那一個——白素貞?
昏暗的聖門之內,倏地因“白素貞”這個名字而變得一片死寂,隻有仍站於一旁、處於“六感七識”迷糊難辨的孔慈,在徐徐輕按“達摩之心”表麵那些小骰之時,所發出的“拍拍”聲音。
步驚雲依舊冷冷的、一聲不作的盯著黑瞳主人,一動不動,事實上,他仍未熬過衝破任督二脈所帶來的“瞑眩”之關,也難動分毫。
隻有黑瞳主人,她看著步驚雲眼內那狐疑的目光,終於首先打破緘默,悠悠道:
“是不是有點出乎意外,步驚雲,我知道本座是‘白素貞’的事實很難令人相情,白素貞本來隻應是‘白蛇傳說’內的蛇妖,何解又會是一頭黑色的魔,不過,假若你知道,這世上不單本座喚作白素貞,還有兩個女人喚作白素貞時,你也許便會逐漸明白,本座其實是那一個白素貞了……”
步驚雲仍是不語,他自小已極少說話,縱使到後來遇上孔慈這個忠心跟他的侍婢,也僅是較少時多說一兩句話,平素更絕不會主動張口。今日,為要知道真相,他已破例問得大多,故如非必要,他也不想再搭腔下去。
黑瞳主人似乎也相當了解步驚雲這種德性,亦不以為意,隻是自行繼續道:
“這世上,曾有三個女人喚作‘自素貞’,其中這一,便是‘白蛇傳說’之內,那個癡戀許仙的白素貞,她其實並不是什麼蛇妖,而是那個長生不死之神的親生女兒,更是一個絕世高手。”
“第二個,卻是一個本來不姓白,反喚作‘雪緣’的女孩,她因為長得與癡戀許仙的白素貞一模一樣,故白素貞死後,神便納她為養女,並賜名‘白素貞’,以填補他為失去親生女兒所生的空虛……”
“而第三個……”
“第三個白素貞便是本座!不過本座卻並不是‘最後’的一個白素貞,而是‘最早’的一個白素貞,白素貞這個名字,本來便是屬於我的……”
“我真正的身份,其實是一一”“癡戀許仙的那個白素貞的——”
“親生娘親!”
“亦即是‘神’一生唯一的結發妻子一一”“步!白!素!貞!”
步……白素貞?
萬料不到,這個絕豔發女魔居然自稱是神的結發妻子,且還有一個夫姓——步!
然而話說回來,雪緣當初曾向仍是阿鐵的步驚雲提及,神的女兒“白素貞”的名字,本來是因神神悼念其亡妻所取,甚至不用其女兒跟隨他姓“步”,所以,最早喚作“自素貞”的人,亦應是一神的亡妻!
正因這個緣故,所以眼前這個自稱是白素貞之母的步白素貞,容貌才會與雪緣相像,一切都隻因雪緣極像神的女兒白素貞,而白素貞,亦像她的娘——步白素貞……
饒是如此,神的妻子本應死了,卻怎會是眼前的“黑瞳主人”?
更是與長生不死的神相對的——
無敵之魔?水存不滅之魔?
步驚雲原是一直異常冷靜他們聽著,惟一連串白素貞的名字,也把他的思緒陷於一個片紊亂,尤其是當黑瞳主人自稱是“步白素貞”的時候,當中的“步”字,明顯是她的夫姓,亦即是那個長生不死之神的真正姓氏!
他不虞那個做坐於少林庭園那問壁畫中的“神”,不獨麵貌才與自己相你,就連姓氏,居然亦矚出一家一”步”。步驚雲納罕,難道……他與那個長生的神有非常及密的淵源”而且在他失去記憶的五年過去,他與這個神之間亦曾發生一些重要的事,致令他如今體內潛藏那股他不明了的無敵力量一一摩訶無量?
疑點似乎愈來重多,幸而自稱是步白素貞的黑瞳主人,此時已驀然幽幽歎道:
“紅塵來去,到頭來隻餘春夢一場!步驚雲,你可知道,身為神妻的我,本應可以永遠長伴神的左右,受千人敬萬人拜,何以今時今日,反會淪為黑暗地獄裏不見天日的一一魔中之魔?”
步驚雲重並沒回答,隻因他知道,她一定會自行回答。
果然!黑瞳主人“唉”的長歎一聲,繼續沉吟下去:
“也是時候讓你知道,何以本座會是魔中之魔,告訴你!本座自甘為魔。全因為四個字!這四個字,也是本座這百多二百年的不滅生涯始終追求的東西,亦是我‘魔渡眾生’計劃內的最終目標!
這四個字更關係著本座一生所求、畢生所追……”
哦?那未,若然知道這四個字,豈不可以知道“魔渡眾生”計劃究竟是為了什麼?
黑瞳主人說到這裏,忽爾語音稍頓,神情更突然變得有點興奮,像是亦為自己將要提及這四個字而身心一振,但聽她終於一字一字地向步驚雲道:
“坦白說,本座一直不借任何代價,都要實行‘魔渡眾生’的原因,便是因為‘魔渡眾生’的最終目標,是這四個字一一”“公平民主!”
公平民主?
步驚雲聞言陡地一楞。
終於揭開了!想不到他一直無法看穿黑瞳主人那個“魔渡眾生”的計劃,惟這個計劃一經揭開,竟會僅是為了“公平民主”這四個字如斯簡單!
“公平”二字非常顯淺,步驚雲一聽便全然明白,這是指“公平平等”之意。
惟是,何謂一一“民主?”
這是兩個好像已超越了這個時代應有的字,步驚雲,從沒聽過這兩個字!
黑瞳主人似乎亦瞧出步驚雲心中疑團,淺淺一笑:
“步驚雲,我知道你心中一定不會明白,公平民主中的‘民主’二字是何含意?不過這亦難怪,因為截至目下為止,在神州的曆史上、用辭上,亦比沒出現‘民主’這兩個字,你知道為什麼嗎?嘿嘿……”
“這全因為‘民主’二字根本便是本座所創,也隻有本座,才敢逆天逆地、逆皇逆國,自創這兩個真真正正離經叛道的——字!”
哦?步驚雲聽罷不由雙眉一蹙,“民主”二字聽來雖令人不明所以,量為何創下這兩個字,競會逆天逆地逆皇逆國、離經叛道如斯嚴重?
就在步驚雲思忖之間,黑瞳主人已開始徐徐解釋:
“所謂‘民主’其實便是以‘民’為‘主’.是本座因感神州曆朝曆代,代代皆以皇帝為人中之龍,至高無上,草民支賤如縷蟻而創!
試問龍與蟻,差距何止十萬八千裏?簡直使是雲泥之別……”
不錯!步驚雲臉上雖無反應,心底卻深深表認同!
神州蒼生,每每皆以皇帝為尊,就連抬首看皇帝一眼也不配不敢,唯恐自己目光會沾汙龍軀,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是升鬥平民百姓?
天下萬民,生殺這權盡皆操一人之手,然而無論是天子抑是賤民,脫光了衣服,卸下了身份,還不是“凡人”一字?又有何分別?
為什麼偏偏要以一人掌管億萬人?步驚雲縱然對這世間的事愛理不理,亦覺極不公平!
黑瞳主人道:
“不僅皇帝與百姓有天淵之別,就連官商宮賈,亦與一般低下草民劃清界限,他們永遠眾這些草民的勞力中窄取他們的血汗。以求能腦滿麵肥,步驚雲,你可知道,神州每天,有多少黎民百姓熬不過苛捐雜槐,而賣身為奴為婢為妓,任人勞役?即使沒有賣身的百姓,每天也在貧賤之中過活,隻因為統治他們的人,做踞深宮,坐擁後宮三千,全不解徐民疾若,神州百姓,給外號是‘龍’內裏是‘蟲’的九五之尊統治,實在非常可憐……”
步驚雲縱然亦認同黑瞳主人的話,惟此時終不禁道:
“那也一一一”“未必。”
“神州,”“也曾出現一一一”“賢君。”
黑瞳主人聞言隻是冷笑一笑,答:
“是嗎?可惜縱有一朝賢君,難補十代庸主!歸根究底,問題都郵於將眾生的一切問題,交給一個管治,若要解決這個問題,隻有一個方法……”
她說著一瞥步驚雲,似想從眼神中得到他的認同,再道:
“就是把所有的田地歸給天下萬民,把所有皇、臣、官、商的統治權力瓦解,就讓一切都沒有最終主宰,並由萬民自己去決定自己的路,以民為主,不用再受地位崇高的人所支配。身不由已……”
“再者,每人在莊稼手作所得的,亦要拿出來均分,共同分享產業,而世上亦再沒有任何特權存在,人人都一樣平等,這,就是本座自創以民為主的真正意思!”
“本座亦深主即使今朝今代,我並不能真的推行以民為主,而使四字在曆史中失傳,但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一些有心人,會像本座一樣,悟出以民為主這個絕對完美的國度,令以民為主這四字會在人間曆史上出現……”
原來,黑瞳主人所謂公平民主,便是人人平等,無分高低,共同決策之意,步驚雲心忖,難怪她說這四個字會逆天逆地、逆皇逆國了,因為以民為主這個觀念,完全是推日了自天地初開,元斤刀簾一直流傳下來的固有觀念,而且要達致以民為主,想必也需先逆皇逆國,推翻帝製,方能今天下億萬草民自由……
想不到眼前這個自詡為魔的白素貞,竟有如斯宏遠的理想,以民為主,不啻是一個十分完美的理想,步驚雲雖然對於一切君的統治把戲並無興趣,一雙冷冷的眼睛,亦不由隱隱流露一絲讚賞之色,是為了眼前這女中英雄傑而衷心讚賞。
她雖是一介女流,卻在當世大多數凡夫俗子都甘心屈服於皇帝無上霸權的統治之時,她反已勘破一切位高權重者的虛偽,不惜密謀:‘眾生平等’,希望以後能夠再元君蔬人民之分,如果她此刻對步驚雲所提及的計劃及心願是千真萬確的話,那她這種“先天下之憂而憂,為眾生謀取自由”的精神,實在值得敬重!
即使,她口中所說的以民為主,可能隻是難以實現的完美理想,甚至是仍未能分清是對是錯的理想……
也隻有她這樣一個超然的絕世惡魔,才可在群從屈攝於皇權這下同時,悟出這樣一個可能已超越此世代的理想社會……
然而,黑瞳主人所言的公平與及以民為主,聽來縱是異常完美,惟正因為完美,步驚雲反而感到在此世此代,有點不大可能隻因為以民為主可能在她的心中相當完美,可是,世上並沒有真正。‘完美’的人,人有許多弱點,貪婪及野心是其中之一,當完美的觀念在不完美的群眾當中推行這時,也許,一切果都會——始料不及……
世上真的可以民為主?也許,當草民得到權力後,他們又會以他們大部分人的權力,去左右少部分人的自由、思想……
可是,步驚雲並沒與黑瞳主人爭辨下去,他太明白事情永恒有正反兩麵,故從不爭辨,他隻是暮然記起一件事。
倘若“魔渡眾生”的計劃真的隻為求“眾生平等,以民為主”,那何以黑瞳主人為要實行這個計劃,不惜深謀遠慮多年,要人木人巷令孔慈回複記憶,打開那顆達摩之心,再找出那件所謂可以反轉天地的無敵武器?
這件無敵武器據聞可以反轉世間,但反轉世間,真的可達至人人平等?
步驚雲雖是滿腹疑團,始終不動聲息,他隻是突然又張口問黑瞳主人一個問題:
“你,”“既有遠大理想,”“為何卻因一”“以民為主一一一”“淪為一一一”“魔中之魔?”
問得好!一個抱有遠大理想的人何以會甘願於黑暗地獄中不見天日?其中定有不足為外人值的隱衷!黑瞳主人驟聞此問,適才為提及以民為主所流露的振奮,亦不期然一掃而空,轉為一片惆然,但聽她落寞地答:
“許多時候、抱有遠大理想的人,同時都會相當精明……”
“而我最大的優點,便是太精明,可惜,也同時是我的缺點……”
黑瞳主人說至這裏,如夢的眸子內仿佛蘊含一絲侮意:
“正因為我太精明,所以,我終於看清楚一個我最愛的男人的——
“真正麵目!”
“到了最後,我寧願不被他所愛,也要永永遠遠的離開他,寧願成為永遠沒淪的魔中之魔……”
“哎……”
如煙憾事,恍似在刹那間都一一而上黑瞳主人心頭,隻不知,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憾事了?
會否,已是二百年前的事?
步驚雲並不用多加猜想,黑瞳主人此際已把她遺憾的前塵故事。
一一道來……
而就在仍處於“瞑眩”之關的步驚雲,正要逐步知道黑瞳主人前塵之際,有一個人,卻比步驚雲更早知道這頭魔的身世。
這個人正是聶風!
聶風本被黑瞳主人及魔娘國在那個迷宮地獄之內,縱然他穴道被解,可以再度行動自如,惟是……
黑瞳主人曾向聶風展示其真正麵目,聶風已知道她的容貌竟與“雪緣”一模一樣,盡管從黑瞳主人的神色看來,聶風亦推測她絕非雪級,極其量,她隻會是與雪緣相你的“白素貞”而已,無論是那一個白素貞……
但,向來處變不驚的聶風,不審情不自禁地大大震驚,待得他情緒平息下來之時,已耗了不少時候。
然而無論如何,他也必須先走出眼前這個人間地獄外的迷宮再說!
隻是要走出這個數以百計通道縱賃交錯的迷官,真是談何容易?
無計可施之下,聶風惟有先把中了“失心度”的斷浪,安置在一個安全角落,然後,便邊自在黑瞳主人這個熱如地獄的樓身這地四處尋找,希望能找出一些可以指示走出外麵那個地獄迷宮的蛛絲馬跡。
隻借,找了半天,還是都找不出什麼,惟在聶風一番搜索之後,竟給他發現了其中一條巷道盡頭,有一問石門深鎖的密室,喚作——
魔居!
“魔……居?顧名思義,這是黑瞳主人平素所居之處了?”聶風心忖:
“這裏即是其重地,想必有些迷宮的地圖……”
一念及此,聶風更是刻不容緩,隨即察祝度居外的石壁,有否開啟魔居石門的樞紐,幸而,他很快便在奎上找著魔屆門的樞紐。
“軋”的一聲,魔居這門終於向旁滑開。
聶風小心奕奕的步進魔居之內,隻見內裏一片漆黑,唯有先取出火招子燃亮壁上一懼殘燭,當燭光一亮刹那,聶風的麵色陡地一變!
滿以為惡魔的居停,也大都像外麵那個人的的地獄一樣詭奇陰森,誰料,展現於聶風眼前的魔居,卻是一間布置得相當簡樸清雅的小室。
小室之內,也另無什麼奢花俗豔的裝飾,隻有一床一桌兩椅,俱是木造,看來,這頭魔中之魔,所需要的也僅止這些,生活絕不窮奢極侈。
聶風見狀不由打從心底讚歎:
“好!這間魔居雖小,然而比諸那個長生不死的神所皤踞的‘搜神官’實在好上不知多少倍!搜神宮內每一磚一壁一石,皆是巨大的透明水晶精雕細琢而成,雖然美侖美矣,令人眩目,但支洞、冰冷、無情,這間小小魔居,在簡樸之中卻反而顯得有情……”
不錯!由所居之處推而及人,“無情的殿”居住“無情的神”,有情魔居,內裏所樓的魔,會滯反而是——多情的魔?
聶風並不抹煞這個可能!
不過並非深究這個的時候,聶風稍一定神,便開始在魔居之內搜索,希望能盡快找出迷宮地圖。
魔居內除了數件簡樸家具,還有滿牆滿壁的畫與字卷,驟眼看來,少說也有萬多,可知黑瞳主人實是一個博學之人,聶風就在那萬卷畫中尋找著。
約過了有一柱香的時間,聶風依然役發現半張地圖的蹤影,隻是卻給他找著一軸字卷,上畫黑白分明四個字——
“惡魔手劄”!
惡魔手劄?那豈不是惡魔自己所記關於自己的事情?或許。
手劄內會有迷官的地圖亦未可料……
想到這裏,聶風連忙翻開這卷手劄,他隨即發現,這卷手劄內亦沒畫下什麼地圖,不過卻記載著一些事情……
一些惡魔的前塵故事!
想不到這頭對眾生有深遠計劃的魔,居然會在閑時記下自己的過去,隻怕……也是一個有心人吧?
聶風一直翻閱這卷手劄,一麵看,他的心也在一麵吃驚“啊!想不到……她,竟然是……”
“步?白?素?貞?”
“她與白素貞既是母女,難怪,她的真麵目會與雪緣那麼相像了……”
是的!手劄內所記的,不但有這頭魔身為步白素貞的真正身份,與及她和神的恩怨糾纏,還記下了“魔渡眾生”計劃的最終目標一一一“以民為主!”
再者,甚至連孔慈的身世,還有她幼年所發生的悲慘遭遇,亦一一被提及,無一遣漏。
聶風愈看下去,愈為自己所看見的真相駭異,他萬料不到,一個本是女兒身的“魔中之魔”,竟會有一個如斯深遠、龐大、艱矩的計劃——以民為主,盡管他仍不知道,究竟以民為主,與那件據聞可以反轉天地的武器有何關係,因手劄內並無提及。
還有,孔慈在童年的悲慘遭遇,更令他相當震驚!
然而以上種種,還不及他回至這卷手劄最後一部分時,那樣令人震驚!
這卷手劄的最末,赫然記載著黑瞳主人所習的絕世魔世魔功詳情……
黑瞳主人所習的魔功名為“六大魔渡”,當中細分為六大類死渡。
雪渡。
經渡。
失心渡。
他生渡。
與及最後的一一無量渡!
其中的“死渡”“雪渡”、“經渡”,都分別被黑瞳主人傳於“黑瞳”、“雪達魔”及“經王”.後來黑瞳把死渡另創為“死神之手”,雪達魔則把雪渡演變為“達魔雪手”,還有,經王把經渡改為“無經無道”!
而聶風一度信任的魔娘,也噌習練其主人的“失心渡!”
依黑瞳主人手劄上所寫,任何人隻要習練六大魔渡的其中一渡,在內力方麵除了高得驚人外更可化內力而成一種火熱勁力,能把金屬溶化,亦可隨意凝聚勁力,把嘩了的金屬凝結而成溶化前的相若形狀……
即使是以冰冷內勁為主的“雪達魔”,亦可把冰冷的真氣化歸元,再由丹囹貫氣而成火勁,煮鐵瘠金……
如果這手劄內所記的是事實的話,聶風至此便總算恍然而大悟,何以喬裝,‘香雪’的魔娘,可以挾著他衝過那麵“界門之鏡”?
那全因為,所習的“失心渡”,也能令她生出一股可隨意“溶金聚鐵”的無上火勁,而“界門之鏡”亦是一麵銅製的金屬巨鏡……
故當衝近“界門之鏡”時,身上所散發的火勁,已把界門之鏡的表麵燒得一焉通紅,無論多麼堅硬的銅,亦難燒至變為一道如“流水”般易於衝人的簾,而當她衝過界門之鏡後,縱是未及以巧勁把水簾般的界門之鏡凝回原狀,界門之鏡亦會逐漸自行冷卻,凝回原狀。
好神妙的內家修為!聶風亦為黑瞳主人能創出此六大魔渡而歎為觀止,然而,當他看至六大魔渡最後兩渡——他生渡與無量渡時,更令他目定口呆。
魔訶無量,六大渡中的無量渡,竟然喚作“地極摩柯”,還有,還有,還有……
匪夷所思的他生渡!
“他生渡”才是令聶風目定口呆的真正原因!
緣於香雪曾對聶風及步驚雲提及,其主人所創的“他生渡”,可以令亡者的靈魂寄藏於孔慈體內,靜俟良機而出,然而,聶風如今所看見的“他生渡”,即完全不是那回事,看來魔娘為了守秘至最後一刻,又對他及步驚雲再多說一次謊話了。
惡魔手劄內的“他生渡”,原來並不是一種可以令死人寄生他人軀體的方法,苦世上真的有這種轉生方法,那已經不是一種武功,而是法術!
“他生渡”原來隻是一種……
天!聶風在知悉真相後當場麵如死灰,他霍地發黨,這個才是真相中的真相!
最有用的真相!
“原來……如此!原來真正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簡單?”
“原來,所謂永存不滅的人形化身,根本·……便是假的,根本便是早已……”
“不再存在!”
不再存在?
聶風到底在說些什麼?黑瞳早於五十多年前已經傷重致死,她的肉身早已不再存在,這一點確是事實!但她一縷芳魂,不是仍不斷轉生於活人體內的嗎?為何聶風偏要說她及雪達魔等人形化身是假的,更早已不再存在?
那,如今仍寄生於孔慈體內的黑瞳芳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聶風知道“黑瞳”等人轉生的真正真相同時,遂地,魔居門的那方,陡地傳來了一個男人聲音,徐徐的道:
“你,終於也徹底明白……”
“藏在孔慈體內的黑瞳靈魂,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了吧?”
聲音低沉而憂鬱,略帶傷感,惟何以聲音的主人己步至門邊,若他從不張口說話,身懷“冰心訣”的聶風也毫不察覺?
隻有一個原因,除非……
來人身懷比聶風更“輕”的“輕”功!
不錯!聶風此時也知道身後的漢子是誰!他已認出他的聲音,亦認出他那種獨有的冰雪一般的優鬱,他連隨回身一瞄來人,問:
“是你?”
“雪達魔?”
對了,來人正是在經王口中,輕功可能已可一掠百丈而不需著地的一一一白衣雪達魔!
惟是,這個在步驚雲眼中極具信念、眾不見真麵目的白衣人形化身,他何以又會於此時此刻出現?
但聽雪達魔悠悠的道:
“聶風,如今你總算知道,若你要對付黑瞳及我主人,根本便不可能對付得了,因為——……
“黑瞳、我、甚至主人,雖然說是永存不滅,但我們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真正的毀滅了,根本已再沒有‘形神俱滅’這回事,所以由始至終,孔慈仍是孔慈,她根本從不曾是——”
“黑瞳!”
什麼?孔慈由始至終仍是孔慈,從不曾是黑瞳?
那,為何黑瞳靈魂竟可與孔慈的心說話?為何孔慈會隨時隨地性情大變,變身而成邪惡的黑瞳?
事情經雪達魔如此一說,更趨曲折離奇,惟聶風乍聽下卻麵無惑色,似乎,在閱結那卷手劄之後,他真的已徹底清楚一切了,但聽他點頭答道:
“是的!我已經明白一切!本來,我一直在擔憂此事過後,如何可把黑瞳的靈魂驅出孔慈體外,令孔慈變回一個正常的人,然而,如今已經全都不用了,因為,黑瞳、你、經王,甚至你們的主人,原來全都是不存在的……”
“不過,我有一點仍不明白,雪達魔,你不是早說過不會助你主人達成其計劃的?那,你為何又在此時此地出現,你是前來助他?
還是前來助——我?”
雪達魔淡然的答:
“你錯了。”
“聶風,我雪達魔此來,並非助我主人,亦非助你……”
“我此行是要你——”
“助……”
“我!”
助他?聶風當場納罕!
真是峰回路轉!雪達魔竟然反過來向聶風求助?然而就在雪達魔此語方歇之際,聶風終於明白,何以他會向他求助了!
原是一直卓立著的雪達魔,魁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仆:一個踉蹌,赫然已經不支倒地!
變生時腋,聶風趕快上前扶他,因雪達魔也曾救過他與步驚雲,聶風這才瞥見,雪達魔雖然蒙著白紗,唯一張咀已在咯血,血已透紗而出。
他,受了傷?
聶風想揭開雪達魔的蒙頭白紗,察看他的傷勢如何,誰料已傷重倒地的雪達魔卻慌忙叫住了他:
“不!別要……揭開……我的麵紗,聶風,我……不想任何人……
看見……我的臉……”
聶風卻道:
“雪達魔,我如今已知悉一切真相,即使你的真正項目給我看見,也沒什麼大不了!你看來受到創非輕,還是身體要緊,請讓我揭開你的麵紗!”
聶風的說話亦言之成理,然而雪達魔似有在猶豫,聶風見再不能耽誤下去,唯有乘他此時氣虛血弱,自作主張,一把扯下他蒙首的白紗,椎料雪達魔的麵紗甫一揭下,聶風陡地臉色發青!
他赫然看見了……
一個人,如非必要,都不曾掛著麵具過活。
縱是黑瞳,她每次藉孔慈的身軀出動之時,所掛的黑鐵麵具。
也僅為掩飾孔慈與她的緊密關係。
然而,雪達魔既蒙上白紗,他的目的,卻是要掩飾什麼?
此刻的聶風終於恍然,何以雪達魔會蒙上白紗?何以他不願任何人看見人他的一一一真正麵目?
他的真正麵目,竟然是這樣的!
竟然是一張一一一冰雕的臉!
不!不是冰雕!聶風定神再看清楚,便知道雪達魔的臉其實並非冰雕,不過也距此不遠。
隻見雪達魔的真正麵目,不!應該說是他以“他生渡”所寄生的這具人形化身,麵貌雖然並不醜陋,長相雖隻是一般,不過倒令人看得頗為舒服,然而最奇怪的是,他的臉,竟然蓋著一層厚達半寸的冰雪,把他的臉緊緊覆蓋著,甚至乎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亦是蓋在冰雪之下,隻有他的咀巴國有一線空隙,供他呼氣或飲食之用。
聶風萬料不到,雪達魔果真人如其名,連在白紗下的臉也蒙上厚厚的冰雪,難怪他不願讓人看見這張麵目了,想必,有一張名副其實冷麵的人,心中一定不會好過……
聶風看著雪達魔的的冷麵,目光之中,不由隱隱泛起一絲憐借之色。
雪達魔縱然傷重,惟一瞥聶風目光中的伶惜之色,卻道:
“聶風,我早……說過,別要揭開我的麵紗,如今你終於發現了我這個秘密,也不用可憐我……”
可憐有時候是一種侮辱,尤其對男人!聶風連忙解釋:
“不!我……並不是可憐你,雪達魔,我隻是感到有點可惜……”
是的!雪達魔這張覆滿冰雪的臉,與當年鬼虎叔叔的醜臉一樣,同樣令聶感到非常可惜。
隻因為,鬼虎叔叔是一個對主人忠心不二、對愛侶矢忘不渝、對義弟處處遲好人,沒料到他會有一張如鬼醜臉癡纏一生,而眼前的雪達魔,聶風亦與步驚雲有同一想法,認為他是一個極具們們的漢子,然而,他,竟有一張覆著冰雪的臉……
最可歎的是,世上某些樣貌絹好的男女,他們的臉,卻與他們的心完全兩樣……
聶風但言並非可憐雪達魔,而是為他感到可惜,雪達魔聞言似乎感到好過一點,他在冰雪之下的一雙眼睛,亦暗暗流露一絲感激之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