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廟老。
人,是一個正手牽著一個八歲小男孩摸黑上路的老婆婆。
廟,卻是這個老婆婆正要和小男孩一起步進的——“慈隆廟”!
一切一切,
都是由這座慈隆廟內的一柱“清香”開始……
慈隆廟確實並不太老,算起來,還比老婆婆手牽的八歲男孩,猶要年輕一歲,隻因此廟僅於七年之前建成。
故此,慈隆廟雖然細小而簡陋,卻並非是一座“古”廟,而且它建於天山腳下的其中一條小村村口,位置不算偏僻,所以在大白天,也有不少善信前來參神許願。
奇怪的是,此時正是夜學何以一個比慈隆廟更老的老婆婆,會與一個八歲男孩前來此廟,就連那個八歲男孩,也不由問那個老婆婆道:
“婆婆,這裏漆黑得很!你為什麼在三晚半夜帶小信來這裏啊?這廟在晚上看來很恐怖呀!”
那老婆婆一麵將那男孩牽進慈隆廟的細小內園,一麵答:
“唏!小孩子另要瞎扯!這裏是神佛的地方,又怎會恐怖呢?小信,我的好孫兒,你這樣說可真會觸怒神靈的!”
觸怒神靈?如果神佛會因小孩的一句無知說話而動怒,那就根本不配稱神稱佛了!
可是這老婆婆就和神州無數蒼主一樣,對神佛既敬且“畏”,絕不敢對神佛說半句汙言妄語,她又續說下去:
“小信,你可知道,婆婆在夜半帶你來這裏,是為了你好?”
“婆婆,小信不明白啊!你為佬是為了小信好?”
老婆婆一麵與他前行,一麵耐心解釋:
“是這佯的!你記否今日是你的生辰,鄰家的玉嫂告訴我,若誰在自己和辰之夜前來此慈隆廟,向神上香許願,所許的願便一定會實現,所以婆婆才會在夜半帶你前來許願。”
“那,婆婆你到底要小信許什麼願啊?”
“這個還用問?當然是希望你自己長大後能夠聰明長進,早日成家立定室,開枝散葉了!”老婆婆說時還異常疼惜的輕後小信的小腦兒。
這就是神州老百姓們經常向神的向佛所許的心願,總是離不了後人子孫們的幸福,也都不過哪些,可是,小信聽後卻搖首嚷道:
“不!小信不要許這個願!涉信要許另一個願!”
“小信,你又來頑皮了!告訴婆婆,你要許什麼願?”
小信定定看著他的婆婆,道:
“我要向神許願,希望婆婆能長命百歲,就像家時的老電那樣長命,好讓小信長大後能敬養婆婆,孝順婆婆!”
童言無忌,童言更永遠是最真心之言!老婆婆驟聽自己孫兒如此孝順,當下隻感到鼻子一酸,兩行老淚差點便要掉了下來,可是又不想在自己孫兒麵前老淚縱橫,惟有強忍豐開心的眼淚,道:
“小信真乖!婆婆知道你很疼我!但,婆婆確實很老了!隻怕真的……等不及我來養哪!小信若想婆婆開心,一會在神前可要先為自己將來能成家立室而許願,才再為婆婆許願吧!”
小信雖不明何以他的婆婆硬要他稱為自己許願,惟亦不想太違逆婆婆的說話,隻好點頭,而此時這兩婆孫已穿過慈隆廟內園,進入央內。
然而甫進廟內,小信婆孫方才發覺,原來他倆並不是令夜唯一前來向神許願的人!
在廟內的神案之上,竟然早已上了一柱清香!
到底是誰,會比這兩婆孫更急切……
向神上香祈願?
廟內一片黯黑,相信廟祝也早已歸家就寢去了,聽說此廟的廟祝就居於附近,從不在廟內睡覺。
所以婆婆乍見案上正燒著香,更深信此香並非廟祝所上,而是另一個不惜夜半前來上香——有心人!
而小信婆孫亦很快發現這個“有心人”,隻因他倆已瞥見在神案左畔的一個小窗之前,正有一條人影在憑窗眺看窗外明月!
顯而易見,這個“有心人”在上香之後還未有即時離開。
那是一條相當魁梧高大的男子身影,身上還披著一襲墨黑的鬥蓬,可惜這男子一直背向小信婆孫,老婆婆一時之間還沒能看見他的容貌,她不由禮貌的道:
“對不起,真想不到竟有人比我們還要早來上香!我們兩婆孫打擾了你,實在抱歉得很!”
那男人驟聞此語,卻居然未有回頭,隻是淡然的道:
“婆婆,你又何須道歉?你和你的孫若上香祈願,便請自便好了。”
啊?這男人頭也不回,竟然已聽出與老婆婆同行的是一個小男孩?這是何等驚人的本事?但更令老婆婆感到驚奇的是這個男人的聲音!
“他”的聲音,聽來竟隱隱蘊含一種神秘而又迷離的魅力,然而,語調卻又絕不冷酷,且還相當溫暖,隻是在溫暖之中,卻又依稀似有一絲哀傷。
老婆婆想不到民上會有人的聲音,可以這樣神秘溫暖卻又哀傷,複又納罕的問:
“這位大哥,已經這樣夜了,你還要前來上香,想必你早已聽說若在生辰前來此廟上香,便會如願以償的傳言!今夜準是你的生辰無疑!隻是,請怒老身好奇一問,你聲音之中何以似有哀傷?向神許願本是一件開心的事,你,為何竟會這樣哀傷?”
“因為”那男人仍是未有回頭,隻是緩緩的答:
“我,和我剛過門的妻子失散了,我很想念她,便在神前許願,希望早日能再見她,更希望她在沒有我在身邊嗬護的日子,能夠平平安安……”
“啊?你……和你的妻子失散了?”老婆婆聽至這裏陡地一怔,問:
“好……可憐呀!唉,老天爺怎麼從不放過我們這些老百姓呢?這位大哥,你和你愛已失散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那男人又徐徐的答,語氣中不無感慨:
“久遠得仿佛已是‘前生’的事,久遠得我甚至已讓不起她喚作什麼名字,我隻依稀記得,我倆在別離之時,她……已有一頭銀白的長發……”
老婆婆聞言又是一愣!聽眼前男人的聲音,也隻不過二十上下年紀,他的妻子也頂多是二十歲吧?這樣年輕的女孩便已一頭白發?
一旁的小信,一直靜靜聽人的婆婆與這神秘男人的對話,此時也不禁好奇問:
“婆婆,這個哥哥的妻子為什麼會未老先白發的,是不是她因為愛他愛到頭也白了哪?……
小信雖然人細鬼大,但此言一出,那男人似是受到一陣深深震動……
是的!曾經在前生,曾經在他無法記起的從前……
她曾因為愛他,愛得犧牲了自己,最後隻空餘一句飲恨……
未老紅顏頭先白!
老婆婆為怕自己孫兒再行失言,連忙輕按小信的小嘴,道:
“小信乖!這些大人們的事,小孩子又怎會明白,你還是快在案上找個人摺子,燒香祈願吧!”說著又回首看了那身披鬥蓬的男人一眼,賠笑道:
“童言無忌!小孩子少不更事,原亂說話,這位大哥請莫見怪!”
老婆婆雖然忙賠不是,惟那男人卻依舊一片沉默,似是已為適才小信的一句說話,而陷於無邊思憶之中!
然而,他並沒有思憶多久,因為,在打火摺子的小信,忽地“啊”的驚呼一聲,登時劃破了此廟夜來的無限寧靜!
老婆婆連忙趨前問小信道:
“小信,你為何突然大呼小叫,這樣對神佛很不敬的!”
但見小信的嘴巴張得老在,指著神龕上的神像,瞠目結舌的嚷道:
“婆……婆,你……見不……見……神龕上的……神像”它……它……”
“它……竟然在……”
“流……”
“淚”?
什麼?神像竟在流淚?老婆婆連忙順著小信的目光,朝神龕上的神像去。
果然!赫見多漆的神像雙目之下,竟然倘著……
兩行晶瑩的眼淚、
眼前情景詭異非常,難道神佛也為了那男人適才在傷歎與妻別離之痛,而悲痛得哀傷落淚?
當然不!因為就在婆婆看見神像麵上的兩行眼淚之際,她蒼老的臉上,竟像猝地記起什麼似的,但見她也無限震驚的瞪著案上神像,若斷若續的沉吟道:
“神……之淚?真神……眼淚?”
“人間……多劫,
無潛心……千神,
千……神齊哭。
萬……裏……同……亡!”
“啊……?想……不到,這句已流傳了……數百年的傳說是……真的?我……小時候從老村民口中……所聽的這個……傳說……竟是真的?神像……直的會……流出眼……淚?那……那……”
“豈非……萬裏神州的大劫……快將來了?”
“一場……千神浩劫真的會降臨?”
“天……啊!這……將會是一個怎樣可怕的……”
“人間浩劫?”
勢難料到,迄今處事自若的老婆婆,竟會因兩行“神淚”而陷震失常!聽她那悉若斷若續的說話,神秘男子與小信似乎已逐漸明白,老一輩的村民一定曾有一個很可怕的傳說,隻要……
神州如千個神像齊哭,
萬裏神州蒼生便要同亡!
然而,好端端的一個神像,為何會驀然離奇地流出眼淚?難道真的是神謁為預見神州的浩劫崎顯靈落淚?抑或,還有另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
已經不能再民了!因為就在老婆婆發現神像眼淚的同時,慈隆廟外,翟地傳來陣陣“隆”然巨響!這陣巨響是……
“啊?”小信忽地緊緊抱著他的婆婆驚呼:
“婆……婆!這……陣……是什麼響聲啊?好可怕呀!好像天也要塌……來下了哪!”
是的!快塌下來了!快要塌下來了,不過塌下來的並非蒼天!而是……
廟頂!
赫聽又是一聲“轟”然巨響!整個廟頂霍地爆開,重重向在下的小信婆孫及那神秘男子塌下,而廟頂所以突然崩塌,原來全因為……
一道滔天巨浪已衝破廟頂,湧了進來!
天!想不到在未知神州其他神像有否同哭之時,僅是一神之淚,便已為此廟帶來了一場——劫?
那若真的千神齊哭,是否真的會——
萬裏同亡?
變生肘腋!老婆婆登時似已明白是什麼事,當場失聲高呼:
“啊……?是……浪?天啊!一定是……昨天村口所修的長堤……又再崩了!”
元論是因長堤猝崩,抑或真的是“神之淚”所帶來的巧合災難,小信婆孫此刻知廟內簡直如甕中這鱉,根本無任何逃生的可能及餘地!
然而,幸好他們兩婆孫今晚的運氣還真的不太差!
因為他們今晚有幸遇上一個本來“絕不可能”會出現於此廟的人——
就是那個為妻祈願的——他!
就在巨浪與廟頂快要壓著小信婆孫的千鈞一發間,那男人身上的鬥蓬遽地一揚!
但聽“蓬”的一聲巨響!那男人赫以輕如鴻毛的鬥蓬,硬生生將重如萬手的巨浪及廟頂掃開,接著更突然搶前、一手挾著小信婆孫,整個人如一道霹靂雷霆一般……
飛出慈隆廟!
勢難料到!這男子僅以一襲鬥蓬,便可撥轉風浪,更可翻天覆地。
他,到底是誰?
“轟隆”一聲!本已細小的慈隆廟在巨浪衝擊之下,終於整座崩塌!然而小信婆孫卻已逃過大難,閃電間已被那男人帶到附近一個較高的山頭,安然著地!
兩婆死裏逃生,當場籲了口氣,隨即極目一望,隻見遠處村口的長真正真的已崩塌,村口一帶已淪為澤國。
究竟是否因神像落淚而預示了這劫的征兆?抑或純是巧合?小信婆孫不得而知!不過,那修為驚人的男人救了他倆,卻是不爭事實!老婆婆當下千多謝萬多謝的對他道:
“多謝這位大哥!多謝這位大哥!老身與小孫兒真不知該如何感激!”
那男人雖是救了他們,在首地時卻仍然是背向小信婆孫,他隻是輕描淡寫的答:
“凡事有因,才先有果!婆婆平素可能多行善事,今日才得逃此劫!既然是自己所積的德,又何必言謝?”
他婉拒得相當得體、有禮,老婆婆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再搭腔下去,惟是,有一件事,她還是不得不問:
“得人深恩千年記!這位大哥,請問你高姓大名?”
那男人乍聽老婆婆如此一問,當下一愕,似是對自己的名字想了又想,終於,他驀然如夢初醒的道:
“我,不但連妻子的名字也忘了,還差點忘了自己的名字!還好!總算給我記起自己叫什麼了!我記得,我曾有兩個名字,其中一個,喚作……”
“阿鐵!”
“什麼?阿……鐵?那……他是……?”
男人說到這裏語音稍頓,複再一字一遼的續說下去:
“而另一個名字,好像喚作……”
“步!”
“驚!”“雲!”
天!他是……
步?驚?雲?
老婆婆聞言當場呆住了!恍如聽見死亡已降昨眼前一樣!而小信則更怕得“畦”的一聲嚎陶大哭起來!
隻因為,了兩婆孫居於天山一的小村一帶,雖眾未見過步驚雲的容貌,惟早已風聞他是一代大幫雄霸的第二人室弟子,更是江湖人見人怕的——不哭死神!
而就在他倆婆孫怔忡之間,更教他倆震驚的事接捶而來!緣於那男人在吐出自己喚人步驚雲後,亦同時緩緩回轉頭來!
小信婆孫終於看清楚這個江湖人聞名喪膽的死神真麵目,然而……
啊?不看猶可,一看之下,兩婆孫更是目定口呆!因為傳說中的死神步驚雲之臉,不但橫眉怒目,更永遠冰冷無情,且有傳言說步驚雲曾橫眼一望,便將一個男村民活活嚇斃!
但,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和傳說中的步驚雲一樣身披默默黑鬥蓬、卻是一臉俊朗,旦一雙深遂的眼睛略帶迷憫和哀傷,最重要的,是他的咀角掛著一絲若笑,他,一點也不冰冷!甚至他說話的語氣亦毫不冰冷!
試部一個絕不冰冷的步驚雲,怎可能是傳說中的不哭死神——步驚雲?
惟是,老婆婆看著眼前男人臉上的摯誠神色,卻又不似在說謊、那他為何雙要自稱是人神魔妖皆驚的步驚雲?且還自稱有另我一個名字——阿鐵?
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難道,這個世,有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都是喚作——
步?驚?雲?
這件迷離的事、隻是一切迷離怪事的開端,更撲朔迷離的事。
還在後頭……
第二件迷離的事,卻是發生在——
聶風身上!
那是斷浪逃往塞外六個月後的一個炎炎夏日。
那天雖是初夏、可是聶風的心卻猶處於冬天,他仍然無法忘記斷浪為成全玉三郎與玉兒,成為天下公敵的那個“冬”,他猶無法忘記斷浪到了最後,為了不想聶風這個大哥失望,崎誓不再像狗般向雄霸屈服的決心!
那天,聶風一直部為記掛斷浪在塞外會否受苦而納悶,終於再也抵不了那股納悶,決定往天下的天蔭城內跑跑,希望可以暫時忘掉這股悶的感覺。
可是抵達天蔭城的市集,聶風反而又感到後悔起來,原來人多聚集的地方固然熱鬧繁華,惟是“冠蓋滿京華”,更顯得聶風“斯人獨樵淬”……
他驀地感到,原來有時候熱鬧比納悶更可怕,正想離開,誰知就在此時……
他忽然聽一個聲音!
他當場止步。
市集上行人如鯽,嘈吵暄嘩,又豈止僅有一個聲音?聶風卻在聽這個聲音之後即時頓足,隻因為這個聲音……
是一個他相當熟悉的聲音!
步驚雲的聲音!
而且這個步驚雲的聲音,更在說著一句令風相當震驚的話:
“老板,請給我剪兩匹那白絹。”
“我的妻子,向來都喜歡素白。”
“到我再見她時,她一定會相當高興。”
妻子?素白?
本來,即使在市集上碰見他的雲師兄,聶風亦不足為奇,奇就奇在,他無意中聽見的這個步驚雲聲音,居然在賣白絹送給妻子!他的雲師兄,何時曾經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