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場,薛醫生不忍進去,蘇安讓她回去,她說自己沒事,她真的沒事。
火葬場,這輩子她共進出兩次,兩次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一次是在泰國黎府。
她推著父親走過漫長的道路,然後將他送往了火葬場,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是怎麼被火燒成了灰燼。
這次是在K國羅森堡鎮。
她抱著雲卿,她的兒子,雲卿被送往燃燒室的時候,她最後一次摸著雲卿的臉,她說:“雲卿,我們隻是先分別一會兒,等你……出來,我帶著你去找外公。外公在曼穀那裏等著我們,外公比媽媽有出息,以後我讓外公保護你,好不好?”她要帶雲卿回到曼穀,回到金佛寺,她要把雲卿的骨灰放在父親的骨灰旁,他們兩人相互依偎作伴,此生不會寂寞了。
雲卿被送進去,她甚至能夠感受到火焰的跳躍,雙眼朦朧,蘇安看不到焦點,她的心在抽搐,她的身體在搖晃,她很累,她很痛,痛得難以自持,雙腿一軟,隻聽到“砰”的一聲,她的額頭重重的磕在了一旁安置屍體的長台上,身邊有工作人員在驚呼,蘇安隻覺得有鮮血從額頭緩緩流下,有人要幫忙給她止血,她掙紮著爬起來,不在乎的抬起手臂擦了擦滿是鮮血的額頭,聲音輕的不能再輕了:“……我沒事。”
蘇安這時候已經開始產生幻覺了,她仿佛能夠在一片無望的黑暗中,聽到雲卿被火焰焚燒發出的吱吱響聲,她想尖叫,她想大哭,她想破口大罵老天不公,但是她隻能那麼靜靜地站著,孤冷中從此以後她是真的隻剩下一個人了。
蘇安一站就是半個小時,然後有工作人員出來,手裏捧著一個骨灰盒,盒子不大不小,但是卻很輕,她忘了,她的雲卿隻有八個月大,很輕的。
她抱著骨灰盒,一步步走出火葬場,此刻的她好像在洶湧大海中航行一般,漂泊搖曳,對人生漫無目的,無力自救。
事隔多年後,蘇安總是能夠想起那天的場景,當她想起來的時候,腦海中閃現出來的詞彙就是:痛不欲生、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她的記憶是混亂的,從火葬場出來,恍惚中有幾個男人從商務車裏快速的奔過來,竟然奪走了蘇安手中的骨灰盒,這一切發生的太過倉促,蘇安去奪骨灰盒的過程中,悲劇發生了。
對打過程中,那個手拿骨灰盒的男人手一鬆,骨灰盒啪的一聲摔在了雪地上。
盒蓋彈開,裏麵的骨灰灑在了白雪上,和白雪混為一團,有寒風吹過來,瞬間便把沾附在白雪上麵的骨灰吹散在了空氣中。
蘇安瞬間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知覺,她死死的盯著那些白色粉末,看著它像霧氣一樣升騰,那種帶著骨頭燒焦的味道瞬間撲鼻而來。
蘇安緊緊的咬著唇瓣,咬出鮮血都不自知,她的臉上陰霾而恐懼,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踉蹌的跪在地上,一邊嚎啕大哭,一邊顫抖著想要把骨灰給攬在一起,骨灰的味道嗆得蘇安眼睛生疼,不要刮風了,求你不要再刮了。
骨灰和雪花沾附在一起,她的兒子跟她一樣都怕冷,哪些是雪,哪些是雲卿的骨灰?她該怎麼辦?誰來幫幫她?
沒人會幫蘇安,一直以來都沒有人來幫她,她始終都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裏孤獨遊走,曾經有過溫情,短暫而朦朧,不敢回憶,因為每當回憶的時候,那些溫暖就會變成致命的傷口,而回憶就是鹽份,撒一把,痛一生。
如今也沒有人來幫蘇安,那幾個人製服住近乎瘋狂的蘇安,將她拖走的時候,她近乎死氣的看著雲卿的骨灰,看著它怎麼被風吹散,看著它是怎麼化成一陣風悄無聲息的離開……
胸腔一陣沉悶,窒息感來臨的時候,一口鮮血奪口而出,從來沒想過,原來當人遭受巨大重創的時候,真的可以像武俠劇一樣吐出鮮血來。
車門嘩啦一聲無情關閉的時候,蘇安的意識陷入無盡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