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身體失溫,蕭然把水壺拿出來,隻有少許的積雪融化,他仰頭含在嘴裏,過了一會兒覺得有溫度了,這才托著蘇安的後腦勺,薄唇覆在她的唇上,把水緩緩送了進去。
蘇安雖然意識昏迷,但卻在滴水未進的狀態裏下意識把水咽了下去。
他幫她把唇邊的水漬擦幹淨,脫掉她的鞋子,幫她暖著雙手和雙腳,這樣根本就不管用。
在沒有任何可以幫她取暖的條件下,蕭然咬咬牙,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馬上脫下她的濕衣,把衣服鋪在她身體底下,然後開始脫自己的衣服,把她擁在了懷裏,身體肌膚接觸的那一刻,蕭然倒抽一口涼氣,但心裏總歸是有安慰的,蘇安身體冰冷,這就意味著她還沒有死亡。他身上雖然也沒有多少溫度,但是比起蘇安真的是好太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蘇安混混沌沌的睜開眼睛,因為寒冷和饑餓,大腦有些呆滯,反應很遲鈍,眼神中有一種罕見的天真無邪,她似乎看到了蕭然,但麵容模糊,很快又閉上了眼睛。
淩晨三點到清晨八點,蘇安的身體終於有了正常人的體溫,她昏迷的時候偶爾會無意識呢喃。
蕭然湊近她,就聽她在說:“不死……不死……”
“蕭何……等我……”
他沉靜的看著她,然後微微一歎,將她擁緊,安撫的輕拍她的背,似乎做著某種承諾一般,輕聲道:“你放心,我一定讓你活著去見他。”
寒氣牽動肺葉,他咳嗽不已,但因為怕吵醒蘇安,兀自隱忍著。
蘇安再次醒來已經是4月14日下午一點了,她是被餓醒的,能餓總歸是件好事,這說明她還活著。
那時候,蕭然已經把她衣服重新給穿上,身上蓋著蕭然的羽絨服,她這才驚覺自己撿回了一條命,正確的說是蕭然救了她一命。
她是一名醫生,明白她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蕭然把她救出來,唯一解決失溫的方法就是用他的體溫溫暖她。
在生死麵前,似乎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她慶幸蕭然在她醒來之前給她穿好了衣服,要不然麵對此情此景,又豈會不尷尬?
“醒了?”蕭然在一旁坐著,鼻音很重,顯然是感冒了,他挪到她身後,托起她的身體,拿出懷裏的水壺,擰開蓋子交給她。
她注意到水壺裏裝著半壺水,哪來的水?她終於明白飛機失事的時候,他為什麼一直在搜尋匕首、打火機和水壺了。
在北極這種極寒之地,食物和熱水是生存的關鍵。沒有木柴,他們根本就不可能燒熱水,如今溫溫的雪水已經是極大的奢侈品了。
蘇安伸手去接水的時候,忽然覺得世界被調到了靜音狀態,那麼靜,靜的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她一動也不動,並不接蕭然手中的水壺,隻是將眼睛凝定在蕭然的手腕上,她的目光凝滯而呆愣,直直的盯著,看得雙眸發疼,腦袋發暈。
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怎麼了,心裏很酸,很疼。那麼多複雜的情緒奔湧而至,生生逼迫著她的淚腺,但她隻是緊緊的握著手,聲音顫抖,是難過還是無力。
“你的手怎麼了?”問出這樣的話,蘇安的心揪著疼,疼的她喘不過氣來。
蕭然微愣,這才察覺到手腕上的傷讓蘇安看到了,目光下移,那裏有著錯綜複雜的傷疤,自殺痕跡濃鬱,不是一條,也不是兩條,而是近乎四條傷疤,遍布在他的手腕上,顯得尤為猙獰和觸目驚心。
他眸色深沉,把袖子往下拉了拉,蓋住傷疤痕跡,笑著咳嗽道:“過去的事情了,不值一提。”
蕭然離開K國的時候還不曾有這些傷疤,經曆過一係列事情,所以他才會想不開自殺嗎?
蘇安下意識摸著她自己手腕上的傷疤,重重呼吸,開口正欲說些什麼的時候,卻注意到蕭然指尖和指腹上都是未及幹涸的鮮血,心思所觸,她想對他說:“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你跟蹤我嗎?”
她想說:“我不是說讓你留在原地嗎?你為什麼還要爬著來找我,是擔心我會報複你,把你棄之北極嗎?”
她想說:“你不知道我恨你嗎?麵對這麼不冷不熱的一個我,你為什麼還要來救我?”
她想說:“蕭然,這算什麼?你先刺我一刀,然後再給我無盡的溫情,難道過往那些痛就真的煙消雲散,一筆勾銷了嗎?”
可她此刻心裏有的隻是無盡的悲涼和酸楚,她望著他英挺冷峻的麵容,他在對她笑,一如少年時期眼神溫暖的看著她,她忽然很想問他:“蕭然,疼不疼?”她沒有說出口,而是緩慢伸出手,最終堅定的握著他的手,低頭的瞬間,眼前浮起一層白霧,直到有液體砸落在雪地上,她才知道她哭了,可是哭什麼還沒有聲音,隻因她緊緊的咬著唇,不讓哭聲流溢而出。
蕭然的手在她手心裏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她握住了他的傷口,他疼痛顫抖,還是因為兩手交握而顫抖。
誰在乎呢?這一刻,蕭然另一手包裹著她的手抵在他額前,然後示好的摟著她的肩。
蘇安伸手錘他,她邊打邊艱澀道:“你不是喜歡當壞人嗎?壞人不都是很強大,百毒不侵嗎?所以你現在怎麼會過的那麼慘?你慘給誰看啊?蕭然……”她深吸一口氣,這才痛聲道:“蕭然,你怎麼會把自己弄成現如今這幅摸樣?”
蘇安痛心之餘,心裏還有一股鬱結之氣,似乎都要隨著眼淚衝刷殆盡。
而蕭然呢?蕭然隻是摟著她,她拂開他的手,他很快又會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終究,他摟著她的肩,將同樣淚濕的臉龐埋在蘇安肩窩處,冰冷的淚水浸潤著蘇安的肌膚,他壓抑喉嚨深處的顫音:“不奢求原諒,但求此刻相忘。”
北極適合探險,適合固守獵戶在此生存。同樣的,北極很大,在隻有夜晚的情況下,一切都顯得生死未定。
在這樣的世界裏,他們能否活得下去,蘇安從未想過,但她沒有想過,不代表蕭然沒有想過。
走出雪洞的那一刻,蘇安看著灰蒙蒙的天色,默契的不再同蕭然提起過往。
蘇安覺得他們是盟友。是的,盟友。他們沒有力氣走回飛機失事地,饑餓讓他們沒有太多的力氣走回去,他們此刻需要的是飽餐一頓。
但食物對他們來說,好比是天方夜譚。
暴風雪早已停止,外麵霧蒙蒙的,蕭然說:“霧氣看樣子沒有那麼容易就散去,到了晚上隻怕沒有辦法遠距離視物。”
這無疑是個壞天氣,但蕭然緊跟著對蘇安說:“我們的好運氣來了。”
蕭然讓蘇安趕在天黑之前搬石頭再壘幾個石柱,蘇安雖然疑惑,但是並未多問,蕭然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搬石頭難免速度慢了一些,蕭然忍不住催促道:“速度再快一點,我們要趕在天黑之前。”
蘇安這時候正好把一塊石頭搬過來,看了一眼蕭然,邊走邊說:“北極冬天難道還有白天嗎?現在已經是黑夜了。”每時每刻都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