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光從房內的樓梯走下來，並沒有刻意壓住自己的腳步聲。反正這個時間，羅婆婆應該已經睡了。作為一名耳背的老人，她睡著之後，不到該醒的時候，再怎麼叫她也沒有用。有的時候伊光也忍不住會擔心，羅婆婆年歲已高，萬一哪在睡夢中過世了可怎麼辦？但這種事兒想想可以，她總不能到人家老人麵前去把這麼不吉利的話出口。
所幸，羅婆婆的身體至今仍然非常康健，除了耳朵不好使之外，她出門買菜去，左右手提些大米肉菜之類輕輕巧巧。別看她平時不像其他老人一樣到廣場上鍛煉，可真要比起來，伊光覺得那些每舞劍打拳的老人們還不一定是她的對手呢。
她輕手輕腳地溜進廚房，記得櫥櫃裏還放著幾包泡麵，雖沒什麼營養，但用來填填肚子應該已經足夠。那些泡麵是羅婆婆趁著促銷買來的，但她自己從來不吃，都是伊光晚間回來感覺餓肚子的時候，便取來當做一頓夜宵。羅婆婆倒不在意伊光吃掉它們，不過是幾包泡麵而已。但她總是訓斥伊光不愛惜身體，畢竟吃泡麵的人，身體能好到哪兒去？伊光也不與她爭辯，隻是嘻嘻一笑，幫著婆婆揉肩捶背，生生地把老人伺候得沒了火氣。
其實她現在也不怎麼餓，至少她自我感覺是這樣。但兩來不吃不喝，人的腸胃怎麼可能受得了？她之所以沒有感覺，估計是因為“餓過時了”。但若不趁現在趕緊補充點食物和熱量，再過些時間，別疲憊，就是胃痛起來她也肯定遭不住。
另外，還得找支體溫計來量一量……
她走進廚房，剛要打開櫥子，可還不等她伸出手來，就突然聽到了外麵的一陣異聲。
……是客廳？
她轉過頭去，驚疑不定地眨巴著眼睛。
這麼晚了，淩晨一點多，是誰在客廳裏麵話？而且那邊的燈還沒開，有誰會在黑暗之中細聲低語呢？
是偷嗎？還是……
她心下一陣惶恐，貼著牆壁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隻感覺心髒的跳動聲都大了許多。
她在廚房門口朝那邊張望一眼——
客廳的角落**著一尊白瓷觀音像，觀音菩薩雙目微眯，溫和端莊。那菩薩像光潔如新，明顯經常被人擦拭。而在供桌前方，一位老人家正跪在地上喃喃輕語，她虔誠地合著雙掌，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接近的女人。
除了羅婆婆還會有誰？
伊光鬆了口氣。她失笑道：“婆婆，您怎麼大半夜的起來拜菩薩呀？”
可羅婆婆當然聽不到，她耳背得厲害呢。
伊光接近過去。她看到茶幾上攤著一份《程都日報》，可據她所知羅婆婆從來都沒有訂報讀報的習慣，她甚至都不知道羅婆婆到底識不識字，這份報紙八成是別的什麼人拿過來的吧？
“婆婆！”伊光跪在羅婆婆身邊，大聲道，“起來啦起來啦，大半夜的菩薩都睡覺了，你拜她她也聽不到的。咱明早上起來再拜，好不好？”
可羅婆婆依舊沒有聽到，她的口中念念有詞。
伊光正欲再喊，但羅婆婆的聲音傳到她的耳中，令她頓住了身體。
雖是“輕語”，但羅婆婆因為耳朵的問題，平時話的聲音也要大上許多，這番話一字不漏地進入了伊光腦袋裏。
“菩薩，光她是個好孩子，就是命不好，但凡有點兒選擇的女兒家，誰願意去做那種活呀？菩薩，老婆子我兒女都不是個東西，就隻有光待我好，她不是我孫女，卻對我跟親奶奶一樣，可孝順著呢。老婆子我拜您，也沒什麼別的願望，我也不要什麼來世多子多福了，養的兒子大了，一個個都跟白眼兒狼一樣，養他們還不如養條狗呢！我求您發發慈悲，您保佑光她平平安安的，保佑她不要再吃苦了。老婆子我這些年的功德，就拿來換這一件事，求求您應了我，可憐可憐她吧……”
羅婆婆閉著眼睛，對著麵前不言不語的菩薩不斷訴著。伊光坐在她身後一點的位置，卻覺得自己的身前仿佛有一座大鍾鳴響。
羅婆婆還在，著她年輕時的不幸，著她遇人不淑，著她那劣性的兒女，著如今伊光待她的好……可伊光卻再也聽不下去，她在黑暗之中站起身來，飛快地向著樓上跑去。她衝進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邊，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