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山月鬼譚(1 / 3)

五個照麵,五個孔,俱都是劃破胸衣不傷皮肉。

這種眼力、手力、劍法,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

如果“黑儒”有心要命,第一個照麵便夠瞧了。

所有在場的,個個驚魂出竅。

“草野客”猛一跺腳,大叫一聲:“栽了!”

彈身便奔了出去。

“黑儒”目注“五獄尊者”,一字一句地道:“不要耽延時間,速作了斷!”

“五獄尊者”臉上泛出了紫色,激厲地道:“老夫決不束手聽任宰割!”

“本儒說過,你可以憑功力自衛。”

“哈哈哈,黑儒,老夫今天認了,但願當年故事不再重演。”

隨著話聲,向前邁了數步,手劍作出了起手之式。

“黑儒”不開口,長劍斜斜揚起。

場麵,再呈無比的緊張,每一雙驚怖的目光,全投身在黑儒”的劍上,誰也無法預料結局是什麼?

雙方對峙了盞茶時間,“五獄尊者”額上滲出了汗珠,持劍的手開始發顫。

每一個在場的目光凍結了,呼吸停止了,空氣似乎也凝固了。

這短短的一刻,像是有一年那麼長。

“呀!”

一聲栗吼,擊碎了凍結的空氣。

“五獄尊者”閃電般出劍攻擊,這一擊,挾畢生功力而發,氣勢、勁道,俱致極致,論劍術在江湖堪列拔尖之流。

“鏘!鏘!鏘!”三聲震人心魄的劍刃交擊夾著一聲淒哼,“五獄尊者”踉蹌退了數步,“嗆!”長劍掉地,左右兩肋冒出了殷紅。

“黑儒”緩緩歸劍入鞘,目光一掃全場,然後徐徐轉身,陡地電彈而起,如幽靈般越屋沒入夜色之。

眾高手長長噓了一口氣,恍若從一場惡夢醒轉,齊齊圈向“五獄尊者”,關大娘這時才掙紮著站起身來,默無一言,蹣跚離開現場。

餘化雨激動地抓住“五獄尊者”的手,無限歉疚地道:“東方兄,恕區區未伸援手!”

“五獄尊者”淒然一笑道:“莊主,此事誰也無能為力,如果莊主強出頭,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黑儒’對兩位莊高手業已留了情,如莊主出手,情形便兩樣了。試問,如果莊主出手不幸而流血的話,貴手下們決不會袖手,結果豈非太可怕!”

“不錯,但東方兄是莊客人……”

“這是老夫當年好事的代價。”

“啊!讓區區看東方兄的傷勢……”

“不必看了,皮肉之傷。”

“僅是皮肉之傷?”

“不錯,論傷勢是如此,不過,傷在穴道……”

餘化而栗聲道:“東方兄已失去了功力?”

“五獄尊者”頹然一笑道:“對方在現身之初,便已說過了,要取老夫的功力。”

“啊!”茂亭等齊聲驚呼。

※※※

丁浩奔出一程之後,改回了本來麵目。

這一帶是“齊雲莊”的天下,如果在鎮集留宿的話,勢必泄了底,所以他避開市鎮,漏夜奔行,兩個更次之後,天亮了,夜行客變成了早行人。

辰牌時分,抵達華容,這是個大去處,他停下來打尖歇腳,回想昨夜的情景,對“五獄尊者”感到側然。

但師命不可違,凡屬榜上有名的,誰也逃不了被廢除武功的命運,好在師父沒要自己殺人,否則將四處血腥。

“齊雲莊主”餘化雨,在背地與“五獄尊者”交談時,又矢口否認與“江湖惡客胡非”

等凶手有關聯,這相當令人困惑。

他不知情,便表示他不是當年血案主謀,是真還是故作姿態?

如不是他,便是凶手冒“齊雲莊”之名行凶,意圖嫁禍,那主謀人是誰?

為什麼這些凶手除“鄂都使者”驚鴻一現之外,全失了蹤?

齊雲莊”派人追索“雲龍三現”,真的為了他叛莊麼?

“雲龍三現趙元生”是莊總管,而他是凶手之一,餘化雨能脫幹係麼?

目前,除了盡力追凶,別無他途。

隻要找到凶手之的任何一人,便可揭開謎底,但人海茫茫.天長地闊,追凶是件相當困難的事。

“半半叟”的意見不同。救出“全知”、憑他的江湖閱曆,將大有助於緝凶。而且自己對他有許諾,救他出困是實踐諾言。

此去荊山,不知能否順利找到黑石穀天音洞?

而最大的問題是“雷公”是否尚在人間?

打類之後,繼續上路,經過數天奔馳,來到荊山地界,他備了充足的幹糧,然後入山。

荊山廣褒千裏,要尋這少為人知的“黑石穀”可真不容易。隻有瞎打瞎撞地碰了,山行三日到了主峰附近,“黑石穀”連影都沒有。

凡屬江湖人寄身之處,多數隱秘,千方百計,不讓外人發現,所以向山農獵戶探聽,也是任然。

既然山農獵戶足跡不到,定是絕地,基於這一個想法,丁浩專揀疊岩絕壑攀援。

這些所在,除了具有好身手的江湖客能涉及之外,一般人是望而卻步的。

一連七日下來,毫無蛛絲馬跡可循,他不由有些喪氣,後悔當時不曾向“全知”問得詳細些,便不至如此費事了。

這一晚,他露宿在一座高峰頂上。

銀漢無聲,玉盤輕轉,入目一征淒清,遠望群山,如紗掩霧罩。丁浩孤寂地坐在一塊山石上麵,浴著清光銀暈,心裏一片澄明。

突地,一個幽急但不失清脆的女聲音,遙遙傳至:“……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丁浩陡然一震,此時此地,怎會有女的聲音一莫不成是山精狐媚?一聲幽淒的長歎之後,吟聲再起,依然是那兩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創”

這一次,他聽得清清楚楚,聲音發自左後方的峰邊。當下站起身來,悄沒聲息掩了過去,一看,更是驚愕不已,隻見一塊巨石頂上,站著一條嬌小玲瓏的身景,長發披肩,仰首對月,裙裾在微風飄動,那樣,確像乘風歸去的仙女。

那女似乎未曾覺察有人到了身後,癡癡地兀立不動,出聲吟唱道:“空相憶,無計得傳息。天上嫦娥人不識,寄書何處覓?”

丁浩心大惑,這女詞意充滿了相思淒苦之情,看來是個情海傷心人,但這裏是荒山野嶺,人跡不至,而且又是夜晚,這女何來呢?心念之間,故意輕輕咳了一聲,可真怪,這女竟然不理不睬,依然雕像般癡癡仰首望月。

丁浩忍不住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那女充耳不聞,冷寂如故。丁浩向石過移近數步,再次道:“姑娘的修養到了家……”

那女開了口,但語音冷若冰珠:“找死麼?”丁浩不由一怔,這女出口便傷人,必非什麼好來路,當下冷冷一哂,說道:“姑娘是人是鬼?”“格格格格……”

那女突地縱聲狂笑起來,笑聲淒厲,激蕩夜空,引起四穀齊應,紛披的長發,由於身軀的震顫而波動飄飛。

丁浩心頭下意識地泛起了寒意。

久久,那女斂住了笑聲,反問道:“你是誰?”

“一個山行的過路人!”

“你是人?過路人?格格格……”

“不是人難道是鬼?”

那女以栗人的音調道:“這種境地,隻適合鬼魂遨遊!”

丁浩冷酷地道:“那姑娘你是鬼了?”

“不錯!”

“世間真的有鬼?”

“格格格,活著是人,死了便是鬼,而人人都免不了一死,其間相差幾何!”

丁浩身上起了陣雞皮疙瘩,難道她真的是鬼?

但看起來分明是一個人,傳說鬼是沒有影的,但她有影,從她的怪論推斷,她可能傷心人別有懷抱?

心念之,淡淡地道:“高論!高論!在下生平僅聞!”

“你是人?”

“當然,是人就不必強為鬼。”

“人鬼殊途,你走開吧!”

“姑娘方才不是說人與鬼是二而一的嗎?”

“不錯,但差了一線,你不願變鬼吧。”

丁浩明知是人,但鬼話連篇,聽來仍不免刺耳驚心。

如果換在旁的境地,可能不同,但這裏是荒山靜夜,本來的氣氛便已透著異樣了,何堪再加上鬼人鬼話。

心念之間,語含譏諷地道:“姑娘定要說自己是鬼,在下也沒辦法,不過依剛才姑娘的感歎看來,姑娘當是個怨鬼。滿腹幽怨……”

“住口,幽冥異路,你別擾我。”

“是姑娘先擾在下。”

那女一甩頭,霍地回過身來,長發覆麵,五官不辨,隻兩道森森目芒,透過發絲,如電炬般射來。

丁浩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冷戰,但他表麵平靜如常,毫不示怯,直視對方。

雙方對視了片刻,那女的先開了口:“你是什麼人?”

“酸秀才!”

“酸秀才?”

“一點不錯。”。

“有趣,你竟然酸到這窮山惡嶺來。”

“姑娘如何稱呼?”

“鬼!”

丁浩一怔神之後,冷冷一笑道:“那在下就稱呼姑娘為‘鬼’了?”

“鬼!鬼!哈哈哈……”

狂笑聲,連閃而沒。

丁浩怔在當場,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這女托言為鬼,定有其不足為外人道的隱衷,看樣她絕非山裏人,顯然是傷心避肚。

雖然她長發掩麵,不辨妍媸,但從她婀娜的體態,羊脂白玉般的肌膚,證明她絕醜不到那裏,看來她年紀也不大…

月移天,夜涼如水。

丁浩折回他原來揀進的安歇之地,腦海仍浮漾著那長發女的身影。

天亮了,群山半掩在晚霧之,丁浩取出些幹糧,慢慢嚼食。

日出,霧氣漸收,峰巒澗穀陸續出現。

丁浩有意無意地走向昨夜與女鬼交談之處,展目四望,“呀!”他不禁歡然叫了起來,對麵雙峰夾疇之間,現出堆堆累累的黑石,這不是黑石穀是什麼?

當下精神陡振,施展絕世身法,筆直馳下峰去。

到了穀,隻見滿坑滿穀連同穀壁,都是清一色的黑石,穀寸草不生,但卻有一條清泉淙淙奔竄於石臼之間。

穀勢斜伸向上,形成了一個傾斜的坑道。

兩旁穀壁如削,高接天雲,若非月夜峰頭正對穀道,還真不容易發現,這等絕境,不為人知自是意料事。

順著穀道奔了約莫三四裏遠近,已是盡頭,一麵光滑如鏡的黑色巨壁,橫亙當前,卻不知“天音洞”在何處?

丁浩停下來靜靜地觀察了一陣,耳畔突然傳來隱約的琴聲。

叮叮咚咚,若有若無。

奇怪,這琴聲何來?

這等絕地,竟有高人雅士在撫琴調箏?

他激奇地緩緩挪移腳步,走向石壁,愈近,琴聲愈清晰,這可就透著奇怪了,怎麼不見撫琴之人呢?

再走近些,忽然發覺琴聲似發自腳壁那塊突兀的岩石之後!

他停了停,再仔細聆聽了一下,舉步欺去。

轉過突石,一個洞口呈現眼簾。

他陡然而悟,不禁脫口歡呼道:“天音洞!天音洞!”

一點不錯,那似琴似箏的聲音,是從洞發出。

走近洞口,向裏一張,洞深不見底,黑黝黝的,隻能看入五丈遠,洞徑不大,約一支左右洞石仍是黑晶晶的。

他想,對方是前輩高人,而自己因有求而來,不能失禮,當下整整衣衫,朗聲朝洞內道:“武林末學後進丁浩,求見前輩!”

連叫數遍,一絲反應都沒有。

心想,奇怪,莫非“雷公,已不在人世,這洞隻是個空洞,不然怎麼沒有反應?既然費了這大的勁找到,好歹得弄個明白。

心念之間,再閃以丹田內力發話道:“晚輩要自行入洞了,請恕冒昧之罪!”

說完,移動腳步,一步一步地朝裏淌去,洞徑幹燥而平滑,人行其間,發出了“踏!

踏!”的空洞回音。

五丈之後,洞徑直折向右,一間廣大的石室,映入眼簾,明亮的珠光,照得石室不殊一般房屋的白晝。

室內幾案宛然,卻意外地是用白石雕製,黑白相映,別具風格,看樣,不會沒有人住,但卻又不見人影。

丁浩止了步,第三次開口:“武林末學丁浩見老前輩。”

依然寂無回擊,但那似琴韻般的異聲,卻越發的清晰了。

聽似琴聲,細細辨別又不像人手撫彈,無節無曲,單調呆板。

丁浩猶豫了片刻,一腳踏入,目光掃處,登時心頭劇震,窒住了。

一個長發紛披的女人身影,麵壁而坐,她,赫然正是昨晚峰頭上所見那個稱為“鬼”的神秘女。

丁浩頓時激動萬分,她怎會在這裏?

她是“雷公”的傳人,抑是……

心念之間,期期地道:“姑娘,恕在下冒昧打擾!”

“你忘了我是鬼!”

“哦!是的,鬼……”

“你意欲何為?”

“此地是黑石穀天音洞麼?”

“不錯,你怎知道?”

“是經人指點!”

“來此何為?”

“拜謁‘雷公’老前輩!”

“何事?”

“呃……有事奉懇。”

“什麼事?”

丁浩窒了一室,索性開門見山地道:“想求借‘雷公匕’一用!”

“他老人家業已辭世多年了!”一

這口吻完全不像鬼,丁浩覺得十分好笑,但隨即驚聲道:“什麼‘雷公’老前輩已不在人世間了?”

“不錯,不然怎與鬼為伴!”

這麼一說,丁浩便迷惘了,到底“雷公”是真死還是假死,這神秘女又是他的什麼人?

不管“雷公”是死,是活,匕首得設法借用,人死了總不會帶著兵刃去。

心念之間,試探著問道:“請問姑娘是……啊!不,鬼是‘雷公’老前輩的什麼人?”

“什麼也不是!”

丁浩又是一怔,道:“那你怎會地在此洞?”

“做鬼!”

“在下希望姑娘正經回答在下,不要出言相戲!”

那女幽幽回身,依然長發覆麵,但在明亮的珠光下,隱約可見肌理。

“你說話相當無禮!”

“怎樣才算有禮?”

“你冒闖洞府。”

“在下數度出聲請謁,並已告過罪了。”

“現在你滾出去。”

丁浩修養再深,也感到受不了,當下冷冷地道:“如果在下說不呢?”

“那你是誠心想做鬼。”

“在下隻想求借‘雷公匕”一用!”

“做夢!”

“這卻未必,在下一向不改變既定的主意的!”

“你認為你很了不起?”

“在下沒這麼說。”

“你滾是不滾?”

“不達目的決不離開。”

“好哇!”

怒喝聲,女突然地站起身來,雙掌一揚,曲指如鉤,疾抓而出,這一抓奇玄厲辣到了家,如換一般高手,很難逃得過一抓。

丁浩輕輕閑了開去,口裏道:“在下禮讓這一招!”

那女厲哼了一聲,雙手一收一劃,再次抓出,快如閃電,較之前一抓,更加厲辣,其所藏的變化,令人咋舌。

丁浩再次避過,道:“請不要太過份!”

那女又一次出手落空,霍地退步躬身,雙掌一顫,數道指風,激射而出,破空發出“嗤!嗤!刺耳之聲。

丁浩有意要折服對方,竟然不閃不避,指風上身。發出一連串暴響,悉被護身罡氣震散,而他麵不改色。

那女怔住了,久久才道:“酸秀才,你……功力的確驚人?”

“好說!”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求借‘雷公匕’一用,事後立即奉還。”

“告訴你‘雷公’早已辭世,此地沒有‘雷公匕’!”

丁浩心念數轉之後,平靜地道:“姑娘,我們可以好好的談談麼?”

“沒什麼好談的!”

“姑娘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

“你以為我無法請你出洞麼?”

“無妨試上一試,不過,在下以禮求見,不是逞強鬥勝而來。”

“廢話!”

那女冷哼了一聲,突地自她身後的石案下,取出一柄連鞘長劍,順手拔劍扔去劍鞘,一振腕,劍尖幻出一片耀目的銀星。

看她這樣,劍術造詣很可觀。

丁浩劍眉一緊,道:“姑娘定要動手?”

“你能接我三劍,也許可以談談!”

“好極了,在下隻守不攻,如接不下姑娘三劍,立即離此,決無二言!”

說著,緩緩拔出佩劍,前進了三步,站到石室集央的地方。

那女上步,欺身,出劍,劍勢走的竟是偏激路。

丁浩手劍斜斜向前一伸,這一伸奇奧無方,詭辣至極的一劍,竟被封住了。一連三劍,劍劍驚人,但都被丁浩輕描淡寫地封開。

那女脫手把劍扔在石案之上,激動地道:“你能為我辦件事麼?”

丁浩緩緩還劍入鞘,道:“在下能為姑娘辦什麼事?”

“請坐下再談!”

丁浩依言坐到了側麵的石墩上。

那女坐回原位。雙手—攏長發,露出了芙蓉美麵。

丁浩一看之下,心頭微覺一動,她長得很美,清麗脫俗,正如原先的想像,隻是眉梢帶怨,眼角含愁,粉腮蒼白而憔悴。

女深深望了丁浩一眼,幽幽地道:“我叫楊筱芬!”

“哦!楊姑娘,你是‘雷公’老前輩的……”

“我說過什麼也不是,‘雷公’辭世已五年了。”

丁浩惑然道:“那姑娘怎會來到這‘天音洞’?”

“我在這裏等一個人!”

“誰?”

“他叫歐陽慶雲……”

丁浩倏有所悟地道:“他是姑娘的心上人麼?”

楊筱芬點了點頭,幽淒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