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化雨一擺手,道:“各位退下去,沒各位的事!”
方家駿等困惑地又退回廳門之外。
餘化雨眸寒芒暴射,沉凝無比地道:“丁浩,你憑什麼如此認定?”
丁浩恨毒地道:“憑當年幸免於難的活口!”
“閃開!”
震耳暴喝聲,一個形同乞丐的老者,排眾而入。
來的,赫然是莊怪人草野客。
丁浩帶煞的目光如草野客一掃,沒有開口。
草野客顯得十分激動地道:“你是‘都天劍客丁兆祥’的兒?”
“不錯!”
“上次來莊時為什麼不說?”
草野客怔怔的望著丁浩,突地滾下了數滴老淚,以悲愴的音調,像是自語般的喃喃道:
“且喜故人有後,看起來老天仍是有眼的……”
就在此刻,一個滿臉福泰相的老婦人,大步入廳。口裏大聲嚷道:“老不死,他真是丁兆祥老弟的兒?”
丁浩聽聲音便知來的是草野客的妻關大娘,也就是餘蘭的乳母,這女人的功力,似還在草野客之上,她稱亡父為老弟,什麼意思?心念之間,不自覺地把目光膘了過去。
關大娘自顧自地道:“是有點像!”
草野客暴聲暴氣地道:“什麼像不像,他本來就是。”
關大娘橫了草野客一眼,目光又回到丁浩麵上,大聲道:“與蘭那孩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上次為何要拒絕呢?對了,他沒見過蘭,否則恐怕連答應都來不及……”
丁浩有些啼笑皆非,這種場麵下說這種話,完全與氣氛不諧調。
草野客怒喝道“老虔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關大娘的話頭被打斷了,但她僅窒了一窒,接著又道:“丁賢侄,有話慢慢說,把劍收起來別凶霸霸的,嗯!玉樹臨風……”
餘化雨皺了皺眉,開了口:“丁少俠,如非今夜你說出來,老夫還真不知道這段慘案,你完全誤會了!”
丁浩把心一橫,厲聲道“什麼誤會,餘化雨,不必巧言詭辯,血債血還!”
草野客抬了抬手,激越萬狀地道:“賢侄,你上次來莊,已看到老夫棲身的那間小屋,擺的棺木?”
丁浩不由心一動,道:“看到了。”
“你知道棺材裏躺的是誰?”
“誰?”
“你父親的枯骨!”
丁浩像是了雷似的一震,栗聲道:“什麼,是……是先父的遺骨?”
“不錯,老夫伴著它已十幾個寒暑,直到今日,才知他的死因……”
“孩,老夫能騙你嗎?”
丁浩心紛亂欲狂,這真是作夢也估不到的事,連退了兩步,身軀晃了晃,跌坐在椅上,狂亂的目光,望著廳內眾人,疑真疑幻。
草野客老淚縱橫,接著又道:“老夫與你父相交莫逆,最後一次見麵,是他在罹難前七年,那時,你尚未出世,故此也不知他有後,那年,我夫妻自南荒返回,前往探視,恰逢劫後,在劫灰,認出了他的遺骨,運來此間,發誓為他報仇之後,才將遺骨落土,歲月如流,十多年來,竟無法查出事實真相……”
丁浩冷冷道:“遺蛻經火,已化枯骨,如何認出的?”
草野客一伸手腕,道:“憑這個!”
丁浩定睛望去,隻見草野客手腕上套著一個小指精細,黑黝黝的鐲環,卻不知是什麼東西,驚異地道:“這是何物?”
“此乃老夫家傳至寶,叫做‘墨鐲’,不懼水火刀劍,有一樣妙用,佩在身上,能避百毒,每解毒一次,鑼上便現一白斑,是我與你父的訂交之物……”
“哦!”
“你父生前,曾遭一次毒襲,遺骨上的圈,有一粒白斑……”
丁浩不由得不信了,脫口道:“是的,慘案發生之夜,凶手的‘酆都使者’曾施毒攻!”
草野客點了點頭,道:“以你父的身手,不會全身而退…
丁浩痛苦地道:“愛兒被執,他老人家是為了晚輩而喪生!”
關大娘厲聲道:“凶手是那些狐鼠?”
丁浩咬牙切齒地道:“目前隻剩下一個‘雲龍三現趙元生’,與主使之,其餘的都先後意外死亡!”
“是有計劃滅口嗎?”
“似是而非,無法判定,每死一人,似乎都有其原因。”
“何以認定餘莊主是主謀的人?”
“事發當晚,凶手聲言奉莊主之命而來!”
“這是預謀誣栽。”
丁浩麵對這種場麵,一時不知如何好,想不到一鼓作氣南下索仇,結果是徒勞,這樣一來家門血案又成了謎,如不能找到僅有的活口雲龍三現趙元生,這血案豈非成了千古疑案?
照這樣說,草野客是父執之輩,而且義薄雲天。
把先後的事實貫串起來看,餘化雨的確不是主謀,反而也是被害人之一,雲龍三現曾殺了他的獨。
他的心情更加紊亂,真有欲哭無淚之感。
草野客又道:“孩,你未提及你娘?”
丁浩一聽提到母親,登時五內摧折,一顆心又在滴血,仇人“望月堡主鄭三江”仍逍遙自在大做其君臨天下之夢,母親因受辱而自盡,這話怎能對人抖露?心念之,目眥欲裂地道:“家母毀在望月堡主之手!”
所有在場的,全為之麵色一變。
關大娘怪吼道:“這從何說起的?”
丁浩忍住滿眶痛淚,道:“容以後再奉告!”
餘化雨義形於色地道:“丁少俠,容老夫略盡綿薄,共同戳力究明這椿血案?”
丁浩扶劍躬身一揖,道:“足感莊主盛情,尚請恕冒犯之罪!”
“那裏話,少俠誌切血仇,而事出誤會,何罪之有,令先尊是老夫生平最欽敬的人物,少俠也是老夫深深器重的武林之秀。”
丁浩歸劍入鞘,朝向茂亭道:“兄,請恕小弟狂妄!”
茂亭爽然一笑道:“沒那回事,這誤會解明了,便是萬千之喜。”
草野客大聲道:“好了,好了!大家該休息養養神,丁賢侄隨老夫去拜父骨!”
丁浩無言地點點頭,再次向餘化雨等告罪,然後隨著草野客出廳,不久,來到那間紅門小築,甫一踏入門,淚水已忍不住滾滾而落。
進入小屋,那口烏木巨棺呈現眼簾,丁浩一撲身,慟倒棺前。
他迭遭慘痛,但從沒盡情發泄過,現在,麵對父骨,他再無法抑製了,放聲號啕,一任淚水傾瀉,聲嘶,目流出了血水。
草野客上前扶起這:“賢侄,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吧!有如此,丁老弟也可瞑目泉了!”
丁浩撲地朝草野客下拜,哀淒欲絕地道:“伯父,愚侄不肖,尚未能手刃親仇,慰雙親與死難家人於地下,伯父惠及遺骨,愚侄不敢言報,謹刻銘五衷。”
“起來,起來,別說那些見外話,我關一塵也是愧對知友於地下!”
說著,硬把丁浩按坐在椅上,又道:“賢侄,你方才語焉不詳,現在把你所知詳細告訴我知道。”
丁浩收起悲懷,把從竹林客聽來的事變經過,以及母投身望月堡等等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對於習藝一節,僅說巧獲無名老人垂青,授以絕藝。
說完,草野客又篝老淚縱橫,發指道:“鄭三江人麵獸心,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丁浩嘶啞著聲音道:“當初因認定仇家是齊雲莊,恐天下無容身之地,而先母又已失去功力所以才求庇於望月堡,這一著是大錯……”
“鄭三江知道你母的身份?”
“想來是知道的!”
“你再說說那些凶手的死因?”
於是,丁浩不厭其詳地把酆都使者、長白一梟、江湖惡客胡非等的死因,描述了一遍。
草野客凝神傾聽,深深一陣思索,道:“這一說,邦都使者死於毒心佛之手,江湖惡客死於白儒的暗襲,而這兩人都是望月堡的人……”
“是的,但毒心佛,真正投效望月堡,是在殺邦都使者之後!”
“先後無關緊要,他一樣可以受雇於望月堡,想殺本莊總教習便是一例。還是長白一梟的死因可疑,他死於無影飛芒,而據你所說,能使無影飛芒的是一個叫虛幻老人的人,如果在桐柏山下手的不是虛幻老人,必是他的同路人,而他卻又與望月堡為敵,這就無法把三名死者的死因連在一起了……”
“是的,愚侄也曾想到過!”
“現在除了找到雲龍三現,無法揭開這謎底……”
丁浩忽地想到了老哥柯一堯,所述關於雲龍三現的一切,於是,又據實告訴了草野客。
草野客一拍手掌道:“這廝必然隱藏在什麼地方、修習他盜自乃師的那半部邪門秘笈,假以時日,他定然會現身的,也許幕後根本無人,全係雲龍三現一人主謀,那些參與鞭事的,定然得了什麼好處,或是他期許他們什麼條件,而被他所利用……”
丁浩咬了咬牙,道:“殺人的目的何在呢?”
“很難說,江湖風雲詭譎,很多事無法逆料。”
“奇怪的是家母生前,從未提過有關仇家的事,也避言身世,直到臨終前,才告訴愚侄去找竹林客,愚侄對此,一直想不透。”
草野客皺眉道:“這的確是怪事,不過……也許她慮及你的安全。”
丁浩深深—想道:“如果是這樣,那鄭三江可能根本不知我母來曆!”
“你說初進望月堡時,被待為上賓,以後才遭冷落,而你母是避仇落難的人,你母憑什麼得以進望月堡的呢?”
“嗯…這個……侄兒幼時,似乎曾聽家母隱約提過,獻了什麼武功秘笈一類的東西與鄭三江的……”。
“這就是了,必然有原因的。”
就在此刻,小紅門外傳來了茂亭的聲音:“關前輩,晚輩有話奉稟。”
草野客眉毛一皺,大聲道:“有什麼話說吧?”
“莊主本意要為了少俠接風洗塵,但顧及丁少俠身處悲憫之,所以作罷,命晚輩把酒菜送來此間,請前輩陪丁少俠略飲幾杯,稍解悲懷……”
草野客不等對方說完,立即道:“這還差不多,搬進來!”
“是!”
茂亭親自把食盒杯箸搬了進來,逐一擺好,道:“前輩這裏有好酒,所以……”
“去,去,沒你的事了!”
茂亭訕訕一笑,向丁浩道:“丁老弟,愚兄失陪!”
丁浩知道這怪老者不歡迎別人,遂也不加挽留,起身道:“請代向莊主致謝!”
“好的,愚兄會轉達!”
茂亭辭了出去,草野客搬出自備的酒,拍開泥封,香氣撲鼻,果是佳釀,丁浩滿腹哀傷,本無意吃喝,但盛情難卻,隻好勉強就座。
草野客也是心緒不佳,兩人默默吃喝。
過了一歇,草野客停杯目注丁浩道:“小侄,現在談這問題,可能不合適,但我是藏不住話的人……”
丁浩有些木然地道:“伯父有何教訓?”
“這不是教訓,是句閑話……哦!不,是件正事。”
“請講?”
“上次向你提過的關於我夫妻那女徒餘蘭的婚事……”
丁浩心一動,道:“伯父的意思是……”
“兆詳老弟與弟婦已然仙去,對你的事,伯父我可以作一半主嗎?”
丁浩已知老人心意,但仍恭謹地道:“當然,伯父可以完全作主,不過……”
“不過什麼?”
“伯父請先把話說完。”
“你沒見過蘭,但我可以告訴你,天下再難找那等蘭心慧質的美人……”
“是的,伯父上次說過!”
“我希望你答應這件婚事,天生佳偶,姻緣不可錯過。”
丁浩心頭立即起浮了梅映雪的情影,兩人之間那一段純真的情愫,能抹殺嗎?不管餘蘭有多美,豈能作負心之人,見異思遷,草野客是一份美意,但自己卻不能接受。這老人脾氣古怪,倒是難於過份拂逆……
心念之,盡量把話說得婉轉地道:“伯父盛意,存歿均感……”
草野客老臉微微一變,急躁地道:“你隻說是或否,別繞彎!”
丁浩不由一窒,歉意地一笑道:“伯父,侄兒並非不知好歹,隻是有困難……”
“什麼困難?”
“侄兒不能辜負別人?”
“辜負別人!你已經交了女友?”
“是的!”
草野客沉著臉連喝了三杯酒,才慢吞吞地道:“什麼樣的女人?”
丁浩想起伊川城外林,梅映雪對自己的那一幕。不禁有些惶然,想了想道:“她是新崛起的武林的金龍幫主之女。”
草野客雙目大睜,道:“邪門,我已經有耳聞,金龍使者橫行原武林……”
丁浩期期地道:“是的,行徑不太光明!”
“那女的是天仙?”
“不俗不醜,但小侄的著眼不在美色!”
“她對你很有情?”
“可以這麼說的!”
“既然如此,不必,不必提了,作為罷論。”
“請伯父恕小侄違命之罪!”
“不談了,不談了!”
丁浩大感尷尬,俊麵一紅,道:“聽說莊主千金在北方遭了意外?”
草野客似乎十分鍾愛他這女弟,聞言之下,吹胡瞪眼地道:“我要親自北上查她的下落!”
丁浩義形於色地道:“小侄當為此一盡綿薄!”
“很好!”
“小侄告辭,伯父該歇息了?”
“去罷,你隨時可以來此,我們共籌追凶之策!”
“遵命!”
丁浩在棺前再拜,然後恭辭草野客,逕回覽碧樓,房門半掩,燈光下映出人影,茂亭竟然還守候在樓頭,這種至性至情,使丁浩感動萬分,忙招呼道:“兄尚未安寢?”
茂亭含笑道:“我怕老弟心情不佳,飲酒過量,所以在此守候!”
“這小弟何以克當?”
“言重了,老弟是客,我身為半主,該當的。”
丁浩坐了下來,道:“夜深了!”
“三更已過,老弟風塵勞頓,早些歇了罷?”
“兄也請安置!”
“明晨見!”
茂亭辭別下樓。丁浩掩上房門,卸了劍袋,寬衣就寢,由於哭拜父骨,哀毀過度,感到身心俱疲,很快地便入了夢鄉。
醒來,已是日影侵碧紗的時份,桌上已擺好了四色點心,一壺茶,丁浩漱洗之後,用了些點心,然後出房,到露台上憑欄眺望湖景,但見煙波浩杳,點點帆影,綴在閃爍如魚麟的波光間,一輪旭日,斜掛水天之間,泛出了萬丈金霞,近湖岸的村舍,升起了縷縷炊煙。
良辰美景,使人胸懷大暢,渾然忘我,神馳於湖光水色之間。
一條烏篷船,由不遠處緩緩移過,丁浩突地想想了紅門小築那具烏木巨棺,裏麵盛的是父親的遺骨,眼前美好的景象消失了,心頭罩上了一片陰霾,他又回到了極度的痛苦。
此行落空,下一步的行動將是什麼?
回頭北上嗎?
照以往的推測,雲龍三現趙元生可能受望月堡的庇蔭,但據老哥哥樹搖風入堡探查的結果又沒端倪,人海茫茫,要找一個有心躲避的人,談何容易,真不啻大海撈針。
據草野客推測,雲龍三現趙元生可能便是元凶,幕後並無主使之人,那雲龍三現勾結那些魔頭,下狠手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雲龍三現與父親有宿仇,母親是曆劫的人,她知道所有的凶手,為什麼到臨自盡那晚還不提隻字呢?連竹林客與半半叟也不明來龍去脈,不知凶案的起因,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如果是自己來莊尋仇,餘化雨尚蒙在鼓,不知已背上了黑鍋,對方殺其獨生,又嫁禍於他,為什麼呢?
就在此刻,身後起了腳步之聲,丁浩回頭一看,隻見茂亭正朝自己走來,麵帶微笑,但神有些不正,一望而知那笑容是裝出來的。
“丁老弟,你不多睡片刻?”
“已經很晏了!”
“對不起,愚兄沒來陪你過早……”
“那裏話,小弟已用過了。”
“這半夜睡得好?”
不著邊際的話,顯示出茂亭神不守舍,必有心事,當下開門見山地道:“兄似有心事?”
茂亭斂了笑容,皺緊雙眉道:“發生了件麻煩事!”
“什麼麻煩事?”
“是莊主……”
丁浩心一動,道:“餘莊主發生了什麼事?”
茂亭欲言又止地好半晌,才沉聲道:“昨夜四更時分,莊來了不速之客……”
丁浩一震,道:“小弟竟一無所覺,來的是什麼人?”
“一個陌生客,大約四十出頭,身手驚人,直入內宅而不為莊人發覺,那時我尚未入睡,一時心血來潮,想巡視一下莊守備,巡到後院之時,突然發覺莊主與對方在院地低聲話語,似在爭執什麼,我隱在暗處,隻聽那陌生客說了一句,大楓林,不見不散,不許讓任何人知道否則你會後悔。說完便走了……”
丁浩激奇地道:“這倒是件怪事,後來呢?”
“當時我想這必是莊主個人**,未便動問,悄然退了出來……”
“莊主呢?”
“剛才赴那神秘約會去了!”
“可曾有什麼交待?”
茂亭憂形於色地道:“莊主臨動身前,特別召愚兄去,當麵交待了幾句話……”
丁浩好奇之念大熾,追問道:“可以告訴小弟嗎?”
茂亭期期地道:“本來不該驚動老弟,但我愈想愈覺不妥,可能會有意料不到的事發生……”
“噢!莊主怎麼說?”
“莊主嚴囑不許向任何人道及赴約的事,同時約束莊內人不許外出,要愚兄接待老弟,最後一句話卻令人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