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氏的印象裏,她這個小姑子是最柔和好說話的。而此時眼前的朝霧,卻莫名讓她渾身汗毛直立。也因為下意識的怵,她沒說什麼就上了馬車去。
朝霧隨在溫氏後頭上的馬車,到了裏頭坐下,抬手摘了麵上密紗,語氣平緩道:“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再碰到。”
這也就算是默認了,溫氏此時卻已不再有情緒起伏,不像剛看到朝霧那一刻那麼激動。她這會兒是完全看出來了,她這個小姑子,早不是以前那個嬌滴滴好說話的大小姐了。
她斂了斂目光,坐著頷首施禮,“皇後娘娘。”
朝霧把麵紗疊起來放在一邊,再看向朝溫氏,“您蒼老了許多。”
溫氏聽得這話就覺得異常心酸,心頭翻起酸水來,忍也忍不住。她低眉吸兩下鼻子,平了平情緒,開口道:“沒有辦法,自從老爺去後,厘家被罷官削爵,之後那日子哪是人過的。”
朝霧看著她,眼底仍沒有半分波瀾。
片刻後她低下目光來,輕輕笑了一下,並不接這話。
溫氏看她不說話,自己慢慢抬起目光,醞釀了片刻,語氣試探地繼續說:“大妹妹,嫂子知道你這些年吃了很多苦,可當年的事都是老爺的意思。太太她已經盡力了,保下了你的性命。我們是都不知道內情,知道也不至於叫你吃那麼些苦。”
朝霧還是微微彎著嘴角,低眉不語。
溫氏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又試探性地往朝霧麵前湊近一點,聲音越發和緩道:“大妹妹,你也是太太一手帶大的,厘家永遠都是你的家,你真就不要娘家了麼?”
朝霧嘴角的一絲弧度終於沒有了,她掀起目光看向溫氏,眸光淬冰,聲音卻平,“厘大奶奶您怕是說錯了,不是我不要那個家,是那個家容不下我。我在晉王府做侍妾的時候,你們有無數個機會可以把我認回去,可你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找過我,沒有一個人問我過得好不好。如果不是李知堯帶我又回到了京城,讓我坐到了皇後的位子上,你們真的會找我麼?”
溫氏被她問得說不出話來了,手指交纏在一起,越收越緊。
朝霧冷笑一下,眼角不自禁微紅,“在厘家大姑娘沒死的事沒鬧開的時候,我在秦月樓夜市遇見過厘夫人,她見了我調頭就走,仿佛我是什麼瘟神煞神。怎麼那時候不說厘家是我家,怎麼不說我是厘家的人呢?在我過得最難最痛苦的時候,你們在做什麼?”
說到這裏,朝霧眼角已經變得殷紅。
似乎心裏憋了無盡的委屈與怨恨,情緒也明顯有些失了控製,她盯著溫氏繼續說:“我這麼多年都遭遇了什麼樣的事情,要不要我一樁樁一件件說給你聽?要不要?”
聲音裏有了些哽咽之意,“我當時才多大,平時連言侯府都鮮少出去,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近的人,是我最能依靠的人。被你們拋在荒野大雪之中,你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咬著牙,硬撐下來的……”
溫氏眼角也紅了,意識到自己要掉眼淚了,她忙扯了帕子擦了擦眼角。擦完了吸一下鼻子,她把帕子掖在大腿上,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了。
朝霧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失控,收回目光緩了緩。
她沒有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片刻後又平了語氣,“人生哪有事事如意的,有所得必要有所失。我這人命裏親情薄,就是不該有父母娘家的命。”
溫氏仍濕著眼眶,又吸了吸鼻子,忽伸手抓住了朝霧的手,“嫂子知道,是我們做得不對,不敢違逆老爺的意思。可嫂子也能看出來,大妹妹你還是在意的,若不在意,又怎麼會這麼難過呢?到底是一家人,真有過不去的仇怨麼?和好了,豈不圓滿麼?”
朝霧忽又忍不住嗤笑起來了,笑兩聲,她把手從溫氏手心裏抽出來,看著她道:“不是難過,是心寒。厘大奶奶不是來上香祈福的麼?時間不早了,您快去吧,本宮也該回宮了。”
溫氏還想再說話,但看到朝霧眼底又漫起了疏離冰冷之意,她舌頭忽打了結,再說不出話來了。片刻後,她又不死心地叫了朝霧一句,“大妹妹……”
朝霧什麼都不想聽她說了,毫不猶豫地開口,語氣冰冷,“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請您下車。”
溫氏心裏知道這馬車不是她該賴的地方,也知道朝霧現在的地位是她攀不起的。
默了片刻,她隻好擺低了姿態起身,躬身下馬車。
一邊躬著身打起馬車門簾,溫氏還一邊往後瞥了兩眼。
到底還是有些不死心,卻又不得不走。
下了馬車後,她與自己帶出來的丫鬟站到一側,看著秋若上馬車,再看著馬車從自己麵前走遠。就這樣看了許久,溫氏低聲說了句:“已經不是當年的大妹妹了……”
丫鬟不多問她們之間的事,等著溫氏又緩了片刻情緒,才開口問:“奶奶,還去寺裏麼?”
溫氏回回神,聲音裏沒有力氣,“不去了。”
說著轉了身往回走,走兩步卻又突然定住,想了想又道:“不對,還是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