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走吧。”還是韓濯晨富有磁性的嗓音,而她再也聽不出任何優美的意味。
“是!”
之後,所有人都離開了……
之後,命運在那一刻分割,另一段人生從那一刻開始。
作為“入室搶劫殺人”案件的唯一幸存者,夏小艾在傷勢痊愈後便被送進一所兒童福利院。這所福利院遠離市區,綠樹環繞中有一處三層的小樓,樓頂刷著七彩顏色的漆,遠遠看去很像是一道彩虹。
但在夏小艾眼中任何色彩都是晦暗的,周圍的一切也都是可怕的。她在福利院中的每一天,都是在漫長孤獨的白晝和噩夢不絕的黑夜裏度過的。她害怕周遭的一切,總覺得呼吸的空氣中帶著讓人窒息的血腥氣,明媚的陽光總會在她身邊留下暗影。
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和社工都很好。他們雖然不知道夏小艾到底經曆過什麼,也都看出她經曆過巨大的創傷,對她格外關照,吃飯時會多給她些飯菜,經常陪伴她,給她聽音樂,給她講故事,還會問她很多問題。可她從來不回答,隻盡可能地把瘦小的身體縮成一團躲在牆角處。
她每天都在想念媽媽身上的味道、爸爸生硬的胡楂紮在臉上的痛,還有哥哥給她讀童話故事時的笑容。每一夜的夢中,爸爸、媽媽、哥哥始終對她溫柔嗬護,可是這些美夢終會被韓濯晨打碎,美夢變成血腥殘酷的噩夢,讓她日日經曆著心理的折磨。
無數次的美夢、噩夢結束之後,夏小艾開始懼怕睡覺,每天晚上都蜷縮在角落裏,瞪大眼睛看著周遭的黑暗。
夏小艾被送到福利院的第二年,有一天向來安靜的福利院忽然變得特別熱鬧,工作人員和孩子們都在忙著吹氣球、貼紙花、排練節目,似乎要迎接一位重要的客人。夏小艾從一個興奮異常的孩子口中得知,有一位安叔叔要來,他是這家福利院的資助人,每年都會拿很多錢給孩子們買玩具、書本。
孩子們都非常喜歡他,日日期盼著他的到來。
可想而知那位安叔叔來的那天,孤兒院的孩子們有多麼吵鬧,爭先恐後地圍在他周圍。但是那位安叔叔特意來了小艾的窗外,拉開虛掩的陳舊木窗看著她。
她感受到一道目光的注視,立刻驚慌地躲在桌子下麵,雙手緊緊地抓著桌子腿。
“她一直這樣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那聲音很輕,很柔,像是怕驚嚇到她。
院長說:“是的,從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給她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吧。”
“我已經給她找過醫生了,醫生說她承受不了家破人亡的刺激患了重度抑鬱症,建議我們將她送去醫院治療。”院長頓了頓,試探著問,“需要我再找醫生來看看嗎?”
“算了!”男人輕輕歎了口氣,“這樣也好。人傻了就能忘記很多事,或許能活得更好些。”
窗戶被輕輕合上,腳步聲漸漸遠去,夏小艾才緩緩鬆開握著桌子腿的手。她看著窗戶,不知道為什麼,那位安叔叔的話始終在她耳邊縈繞。
“人傻了就能忘記很多事,或許能活得更好些……人傻了……”
那時候她才七歲,聽不懂這句話中包含了多少愧疚,多少無奈。直到很多年後,她知道了那位安叔叔的真實身份後,再次想起這句話,才真正聽懂了他的話。
數月後,那位安叔叔又來了福利院。他依然隻站在窗外看她,見她越來越消瘦,精神也越來越萎靡,憂慮地問福利院的院長:“她怎麼瘦成這個樣子?”
院長深深地歎息了一聲:“她現在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不睡覺,也不怎麼吃東西。這麼下去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安叔叔沉默了一會兒,說:“送她去醫院治療吧,費用我來出。”
“好。”
三天後,夏小艾就被送去了一家醫院。那家醫院在一座山上,四周荒無人煙。整個醫院如同飄在山中的霧一樣,死氣沉沉的,偶爾會傳出犀利的尖叫聲,但更多的時候都冷清如冰窖。
在醫院裏,夏小艾每天都要打針吃藥。雖然那些藥物讓她不再夜夜做噩夢,黑夜不再那麼難熬,混沌的腦子也好像清醒了許多,可是她非常不喜歡這家醫院。因為她所住的醫院處處是白色的房間,那慘白的顏色就像最後蓋在父母和哥哥身上的白布,總會讓她感受到死亡的絕望。還有,那些醫生和護士總是用盡一切辦法逼她說話。她不堪忍受卻無處求助,隻能在心中默默期盼著有一天能夠離開這裏,去哪裏都好,隻要別留在醫院裏就行。
她不記得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來的時候是寒冷的冬季,而現在變成了雨季,綿綿細雨日日不絕。有一天雨下了一整天,入夜才停。睡前護士來查房,臨走時接到了一個電話。護士出門時隻顧著講電話,忘記了鎖門。夏小艾知道她的機會來了,聽見護士的腳步聲走遠,她立刻爬下床,找出自己的衣服換上。她悄悄推開門,從門縫裏觀察了一下走廊,發現走廊裏空無一人,立刻走出病房,穿越走廊,跑過院子,最後從布滿鐵絲網的大門下麵鑽了出去。
鐵絲劃破了她的肩膀和手臂,血浸透了她白色的衣服,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隻覺得渾身有無窮的力量,讓她的雙腿不停歇地向前跑。
她在黑暗中跑了一整夜,終於跑下孤山,跑進了附近的城鎮。在無名的城鎮裏,有個好心人給她買了些吃的東西,還將她送去了警察局。
警察詢問她從哪裏來,為什麼隻有一個人?
她害怕自己再被送回醫院,告訴警察她的父母去世了,她沒有了家。警察問她的父母叫什麼,她搖頭說不記得了。警察又問她是否還有別的親人,她仍舊搖頭。
後來警察將她送去了一家孤兒院。
這一次她害怕再被送進醫院,所以盡量乖巧聽話。有人給她送飯,她就乖乖吃飯,熄了燈就躺在床上睡覺。沒人管她時,她便抱著膝蓋躲在房間的角落裏,對著滿是灰塵的玻璃窗發呆。她喜歡這裏,因為這裏沒有白色,沒有打不完的針和吃不完的藥。